林子里的战争,已经全面开始,也过于惨烈。
广阔无际的林子里,人就成了稀有动物。五万人马,放在林子里,便也并不多。
岳飞的策略其实很简单,就是寻这女真人的聚居地去,大小聚居区,多的如村如镇,小的不过几户人家。
这些聚居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避风之地,如此才能安然过冬。
两百个火枪兵与三百个铁甲士卒,组成一个营曲,按照指定的方向搜索。营指挥使方石头,如今对于寻找女真人也越来越有经验。
先是抬头在空中看,天空湛蓝,大地雪白,空中的一缕缕轻烟就显得格外显眼。零下二十多度,不燃柴火取暖,女真人是不可能安然过冬的。
这些柴火,就如指路明灯一般,能让这些军汉快速找到女真人。
运气好的时候,士卒们寻到女真聚居之地,一个村落两三百人,大多都在家中,便是一通屠杀一般,人头便是军功。再勇猛的女真汉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并不能改变什么结局。
若是运气差一点,女真人早早发现了危险,人去楼空。方石头倒是也不气馁,寻出一些能带上的食物之后,一把火烧光木屋,烧光所有过冬的储备,便也离开了。
没有过冬的储备,没有遮蔽风雪的房屋,这般的冬天,存活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当解救了一些其他部族的奴隶之后,一切变得更加顺利,林子里的向导便真正开始发挥起了作用。
渤海女真人,就是以往辽人麾下的熟女真,是女真人崛起之初的最大阻力,如今大多也成了女真人的奴隶。
有了这些奴隶帮助,方石头越发熟门熟路,一路从入林子的地方往东北方向而去,搜索着一个一个的部落。
女真人显然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没有想到汉人竟然在这般冰冷刺骨的季节里入了林子。
所有女真人潜意识中,都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汉人入林子,不过就是自寻死路。
便是斡离不临时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冬日里,连女真人都只能窝在篝火旁边艰难度日,何况那些连毛皮都没有几件的汉人?
毛皮终究是贵重之物,棉花这种东西,女真人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见过。
待得损失惨重之后,女真人终于反应过来,无数的女真汉子在雪地了快速奔跑,联系着周遭部落村镇青壮男子往完颜部中心之地集结,这已然是女真人最后的手段了。
林子里的女真人,显然不可能是大量聚居的,这也与女真人的生产方式有关系,大量人口聚居,显然就养不活。唯有散落在林子的每一个地方,才能获得足够的生存物资。
待得女真人反应过来之后,战局已然往惨烈的方向发展。
方石头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轻松,便是半夜之时,林子里都会有冷箭射出来。待得所有人惊醒之后,往射箭的方向去寻,大多又是一无所获。
甚至一夜熬过,天亮之时,点校人数,总会发现少了一两个人。再去寻人,冰天雪地里,也能寻到一个全身赤裸冻成冰棍的士卒躺在不远的地方。便是身上的御寒衣物都被女真人扒走了。
这也是女真人在林子里的天赋。正面作战不现实,这种偷袭之法,也能奏效。
女真人开始往北撤退,老弱妇孺,奴隶之类,带着能带上的所有东西,往北而去。
留下一个个没有人的木屋,便也成了一团灰烬。
整个林子,到处都是背着弓弩手持利刃的女真人,白天看不到一个,晚上却是都出来了。
方石头作为前锋,却也接到了岳飞的命令,停止前进,等待大军。方石头接到了命令,却是有些不情不愿,因为方石头眼前,满地都是往北去的脚印,寻着这些脚印,必然能追上北去的女真人。
此时不追,待得一场大雪,这些脚印便再也难以寻到了。
只是方石头也不敢抗命不遵,唯有焦急等待着后面的岳大帅,还期望着天公作美,这几日不要下雪。
雪,终究还是来了。方石头皱眉躲在营帐火堆旁边,心情十分不好。不需几个时辰,那些脚印便会被大雪淹没,这一支女真人,看脚印至少有三四千人,已然是入林子以来碰到的最多的一批女真人,大概就要这般消失在眼前。
岳飞终于还是冒着纷飞大雪来了。
方石头面色不爽来见,拱手行了行礼,态度自然好不了。
岳飞看着方石头的模样,开口笑道:“方将军,何以这般不快?”
方石头显然不是那等藏着掖着的人,开口便道:“大帅一纸军令,头前三四千女真人,就这么放走了。”
岳飞倒是听明白了,便道:“方将军放心就是,这一队女真人跑不了,也活不下几个。”
方石头闻言只道:“大帅,此时雪中的脚印早已被大雪覆盖了,再想追踪,何其之难。这一队女真人,十有八九是寻不到了。”
方石头倒是据理力争。
却听岳飞笑道:“女真人在这严冬之时,离了家中,入了林子。仓皇失措,不敢生火,又带不了多少粮食,失去了挡风挡雪的房屋。能活几个?我等就这么按部就班往北去,只要雪一停,脚印就会满地都是。而今女真人不敢正面来战,我等后勤压力巨大,粮道已然被袭击了几次。所以必须要慢下一些脚步,以保粮道不失。也就容不得你埋头向前猛冲猛打了。”
岳飞倒是有耐心慢慢给方石头解释着这些道理。也说出了后勤的问题,虽然开了道路,补给线一长之后,女真人也就把目光盯上了这条补给线,补给线上的战斗,实在惨烈,损失惨重。岳飞也不得不放慢脚步,等候补给,也派了几千人马回头往补给线而去,押运粮草,巡逻补给线。
即便如此,女真人对于补给线的袭击也是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依旧大战连连,女真人少的时候,百十来人,多的时候,三四千人,面对火枪,也是前仆后继。这些事情,在最前锋的方石头自然还并不知晓。
方石头闻言,倒也是听进去了,知道这个道理,却是又道:“大帅放心,末将麾下的兄弟,皆是善战之卒,直管往前去追女真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弟兄们盼着军功多时了,看着这些功劳从身边而过,皆是有些不快。还请大帅容我等去追头前那队女真人。如此大雪,女真人必然走不快,末将应该还有机会追上他们。”
岳飞闻言却是连连摇头,只道:“如今女真人已然反应过来了,孤军深入不是良策。妥善之法,便是这么追赶着,跟在女真人后面,过不得几日,沿路都会有尸体,不需作战,就能让女真人损失惨重。”
岳飞何其善战善谋。只要这么跟随在女真人身后,保持辎重补给不失。女真人哪里连火都生不起来,严寒就能杀人。女真人多臃肿,能穿能绑的御寒之物都往身上裹,哪里走得快。
即便是山林里夜夜出没的女真人,也撑不得多久。这几天已然就有变化,汇总到岳飞这里的战报中,女真人触摸的次数已然在慢慢减少。这便是大数据的趋势。
再过得几日,这个数字只会直线下降。把女真人赶出家园,已然就是最大的杀伤。
方石头知道岳飞说的有理,却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其他想法。方石头就是凭借着人头军功,才从一个农家浪荡子到得如今这般的职位,这个职位也有好几年没有晋升过了。所以方石头才会那么在意军功。军功带来的好处,不说地位的上升,还有那赏钱与土地。这也是军汉勇武的基础。
面对岳大帅的谋划,上过讲武学堂的方石头,却是也无话可说。
“大帅头前说林子里烧火,一定要百般注意,不得让火势蔓延出去。末将头前倒是没有想到一些事情,少女真人的房屋之时,也是极为注意。后来末将忽然想到一计,与其这般追着女真人,不如就放一把大火,把林子里的女真人都烧个干净,如此也一了百了。”方石头之前想到这一点,倒是并不愿意说,因为女真人都烧死了,军功也就成了泡影。
此时却是又说了出来,因为等着女真人冻死饿死,军功也就没有了多少。方才说出这番计策。
岳飞闻言一愣,随即大笑道:“方石头,你这般的计策,吴相公十几年前就想出来了。要是陛下点头答应了,此时早就把这林子烧得一干二净了。”
方石头闻言,颇为尴尬,本来还以为自己绝顶聪明,想出了旁人没有想到的好办法。此时听得十几年前吴相公就想出来了,面色微微一红,只道:“陛下所想,自然是有理的。看来这林子还真烧不得。”
方石头听得是郑智没有答应,便也不再多说。这位原来的燕王殿下,而今的皇帝陛下,在方石头心中,便是那神一般的人物。陛下决定的,那自然就是对的。
岳飞闻言浅笑,这方石头什么心思,岳飞哪里猜不出来。便是也不在意,军将一心想立功,也是好事。而今军中勇武之风盛行,这军功封赏制度,其实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一点上,岳飞倒是也佩服这位陛下圣明。
便听岳飞笑道:“你先去把麾下的人头都登基归拢,到参谋长哪里去做个登基。”
方石头闻言,面色一笑,点了点头道:“诶,末将这便去。”
说完方石头连忙就出了大帐,想着自己手中有七八百个人头,便也笑了出来,便是知道自己凭借着这些人头,大概也够资格再升一级了,升个军副指挥使之类,应该是不在话下。
只是这军副指挥使,显然也满足不了此时方石头的念想,才三十岁的方石头,便也正是拼搏的时候。
军中也还有规定,一线作战的指挥官,军指挥使以下的,年过四十岁必须退伍。兴许以后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寿命与身体状况的提升,这个规定的年岁会往后延一些。
但是此时这个规定,便是极为符合军中情况的,基层一线的指挥官,大多都要亲自上阵,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不行了,自然就难以胜任。
也是这个规定,让方石头怎么也要在四十岁之前越过军指挥使这个层级,否则方石头便也只有退伍回家。对于有些人来说,退伍回家当个富家翁倒是无妨,对于方石头来说,却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十几岁从沧州当兵,到得如今,方石头什么都不会,甚至连种田都生疏了。方石头早已习惯了军中的生活,回家去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留在军中当大官,方才是方石头的念想。
方石头心里还有一个小念想,便是想着能走到郑智面前去真正见一见这位陛下,这种崇拜感,难以说清楚缘由,却是一日一日越发想实现。
当年在沧州,方石头在军中的时候,只是在军阵之中远远看过燕王郑智。到得讲武学堂,也是在队列后面远远看得一眼将台之上的郑智。那时候郑智的威势,让这个还没有见过世面的农家小子向往不已。
往后,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郑智了,到得郑智登基之后,更是难见。唯一能见之法,就是方石头也混成一个高级军官,这也是一份憧憬期盼。
国强民富的大夏朝,打遍天下无敌手,水师通四海,军将胜万里。不论一些读书人私下怎么诟病着好战必亡,倒行逆施之类。在这些军汉与农家汉心中,郑智便是那天神下凡一般。
方石头前几年在燕京娶了一个汉人女子回沧州,也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从两岁多开始,就要每日大早对着家中皇帝陛下的画像叩拜三番,口称万岁。这便也是方石头要求的,便是那画像,也是方石头几番托人才弄到的。
到得这两年,皇帝陛下的画像倒是好弄了,城里四处都有得卖。
一个食不果腹的农家汉子,到得如今这般的生活,感恩之心,何其深重。这便是这个时代人的单纯。单纯得看起来有些奇怪。
河间府,甚至更有些可笑的事情发生。
一队从西域不远万里而来的驼队,带着香料等物前来河间府卖个好价钱。驼队里也多是花剌子模人,如今的花剌子模人倒是两边讨好,花剌子模正是西辽与突厥人的交界处,往东便自称是西辽国民,往西便自称突厥国民。不论是突厥人还是西辽,对于花剌子模这种地方,掌控能力都不强。
所以花剌子模人两边做起生意来,当真顺风顺水。一路上越过西辽到得大夏,也是畅通无阻,自从耶律大石与郑凯罢兵言和之后,西辽人进大夏,还有一些基本的优待。
却是这队花剌子模人交了税赋入城之后,迎面大街上有几个未穿甲胄,只穿红灰军服的军汉。
这几个军汉喝得醉醺醺模样,还在与送几人出门的小二调笑几句,看起来和善可亲。
待得一转头,看到那些带着头巾的外国人,便是起了兴致,几步上前,一人开口喝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可是西辽人?还是突厥人?”
商队领头一人知道头前那几人是军汉,便也不敢怠慢,学着汉人作揖模样,听得翻译话语之后,连忙说道:“我们是西辽人,是契丹人。”
商人多是如此玲珑,便也是出门在外,无奈之法。
待得头前一个军汉闻言,仔细看得几番,便是捧腹大笑,笑完之后面色一正,开口说道:“你是契丹人?老子见的契丹人多了,契丹人是长老子这种模样的,哪里是你这样大鼻子?你倒是会攀祖宗。你怎么不说你是汉人呢?”
那领头商人闻言唯有赔笑,连忙又道:“我们是西辽人,所有都是契丹人。”
便是这商人也知道如今契丹人与汉人关系不错,说自己是西辽人,应该不会受多大的为难。
军汉闻言左右看了看同伴,倒是也没有真要为难这商人的意思,只是说道:“管你是哪里人,你看到这条路没有,往前六里,便是皇宫。”
那领头的商人闻言不明所以,一脸讨好询问的模样看着头前的军汉。
军汉见得这些外国人没有听懂,便是开口喝道:“都给老子跪下,拜我家皇帝陛下,好好拜,要喊万岁!”
这领头商人哪里还有迟疑,连忙跪在当场,还去看自己雇的翻译。
翻译连忙教着那句“陛下万岁”之语。
整个驼队就这么停在大街中央,两三百人跪拜在地,万岁不止。
几个军汉方才心满意足,勾肩搭背而去。
却是这般的事情,也让满街之人看了个稀奇。有人觉得奇怪,有人觉得可笑,更有人觉得本是应该这么做。
兴许每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特有的事情,兴许后人看起来觉得可笑,或者觉得幼稚。却是并不能以后人眼光去看当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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