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无数人头落地,人心惶惶风雨飘摇之际,越千秋却在这天一大清早,跟着越小四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其实以越小四之前那段时间在上京城的招摇程度,只要出门就必定引人注目,绝对谈不上低调,奈何如今局势不同,他既然不在城里,旁人就顾不得他了。
就连秋狩司正使汪靖南,听到下头禀报说越千秋跟着兰陵郡王出城了,他在发怔了片刻之后,也只是回了一个不予理会的手势。
毕竟,现在要紧的是完全发疯了的晋王萧敬先,君心难测的皇帝,他没工夫去管手中并没有兵权的兰陵郡王萧长珙,还有纯粹只是诱饵的越千秋!
没看南朝使团突然化整为零无影无踪,只剩下这寥寥几个人,皇帝也暂时顾不得理会!
尽管取得了皇帝的许可,以生怕兰陵郡王府被狂躁的越千秋破坏为由,把人带出城去别庄住两天,可越小四还是小心翼翼地布下重重疑阵,而后从别庄金蝉脱壳,最终方才亲自乔装打扮驾了马车,带着越千秋这唯一一个乘客悄悄绕到了上京城北面的一处村庄。
放弃了一贯用熟的坐骑白雪公主,越千秋本来是打算换一匹坐骑,依旧骑马的,可在越小四的坚持下,他只能选择了气闷却更加隐蔽的马车。奈何这一路坐车的时间实在是很长,他在车上还睡了一觉,当下车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不算,浑身肌肉也都在发僵。
既然跟着越小四,他也没费神去记地图,也没心思看风景,此时昏昏沉沉地脚踏实地之后,他第一时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随即才环目四顾。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现迎面一座大屋门口,竟是站着一个纤弱苍白的女子。
即便是以他的警觉,刚刚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显然,是人在马车到来前就在了。
那女子约摸二十四五,一身荼白色衣裙,柳腰纤纤,一双轻烟似的淡眉,就连唇色也显得颇为苍白,乍一看去娇怯得有些弱不胜衣,可多看两眼,那眉间眼角的笑容,却有一种怡然自得的舒心感觉。
越千秋心中一动,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就只见越小四大步冲上前去,直截了当将人抱在了怀中,竟是犹如逗小孩子似的打了个旋儿。
面对这样的举动,那女子笑得极其开怀,甚至还在越小四背上擂了两拳,只是那粉拳娇弱无力,对越小四来说和挠痒痒的力度也差不了多少。
见越小四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人秀恩爱,越千秋只觉得着实辣眼睛,竟是忘了去计较这到底是哪儿,为什么四周没有旁人,只有这位他一直很好奇的传说女主角亲自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带别人来了?还当着人家的面这样乱来?不怕被人笑话!”
听到这个柔和中带着娇嗔的声音,再对比诺诺那个小魔女,越千秋只能感慨女不肖母。还不等他上前说什么,就只见放下人的越小四用鼻子朝着他哼了一声。
“谁敢笑话咱们?这小子是专程来看你的,他要是敢说三道四,我就把他扔这陪你,让他今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懒得理会那个信口开河的家伙,越千秋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坐车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衣衫,连忙稍稍整理了一下,这才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千秋见过平安公主。”
“啊!”平安公主低低惊呼了一声,紧跟着就松开了越小四的手,竟是上前亲自把越千秋给搀扶了起来。
松开手之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越千秋,这才松开了手,笑吟吟地说:“四郎常常吹嘘,他家里有个养子如何如何有趣,整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所以诺诺当初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就会叫千秋哥哥。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没想到竟然能见到你。”
越千秋有些羞怒地狠狠瞪了满脸坏笑的越小四一眼,这才有些尴尬地说:“公主言重了,千秋也没想到此来北燕能够见着您。”
平安公主并没有计较越千秋的称呼,脸上满是好奇:“你是听到了我的死讯吗?”
越千秋顿时有点囧。他完全没想到,平安公主这个病西施居然会如此毫不讳言死讯两个字。可是,看到越小四一脸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干脆揭穿道:“外头的消息也就算了,可谁让咱们这位驸马爷竟然教诺诺逢人就说母亲走了?结果我一上来就被诺诺骗了不说,她见谁都这么说,害家里一大堆人,还有师娘都陪着掉了无数眼泪!”
平安公主侧头瞧了丈夫一眼,见他颇有些狼狈地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她就轻笑道:“四郎,你是怕诺诺回家被人欺负,所以才教她那么说的?”
“我也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南边……可绝对不是咒你!平安,你要相信我!”越千秋见妻子就那么似笑非笑,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我这不是怕千里迢迢突然送了个孙女回去,老爷子暴跳如雷吗?”
“公公是那样容易发怒的人吗?”平安公主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好奇之色,竟是没理会越小四,而是轻轻牵住了越千秋的手,“从前我都只听四郎说家里人如何如何,现在终于有个真正的家里人过来,来,跟我进来说话,省得四郎老是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一次次都把我骗得团团转。”
尽管平安公主的力气不大,可越千秋几乎是无法抵抗地被她拽进了屋子。可才刚踏进门槛,他就只听得平安公主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四郎你在外头守着,我要单独和千秋说话!”
越千秋想也知道这会儿越小四会何等郁闷,心情不由得大好,对这位第一次相见的平安公主也不禁观感大佳。和骄横跋扈的大公主和十二公主相比,平安公主的言行举止就犹如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让人怎么都不会觉得局促。
因此,当平安公主把他拉到软榻旁边,让他就挨着她坐时,他犹豫片刻就爽快地坐了下来。他已经听越小四说过和平安公主相识相知的那点经过,此时犹豫片刻就开口说道:“公主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萧长珙的?”
听到这个问题,平安公主渐渐收起了笑容,脸上有些迷茫:“四郎见面没两次就告诉我,他并不是真正的萧长珙,我从前没有想过这辈子能嫁一个喜欢的人,因此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就没有放在心上。可他一直到那次从南边回来,我又有了诺诺,他这才告诉我,他来自南边。”
“国家大事,我不懂,可我终究是大燕公主,一想到我就这样引狼入室,那时候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可我又没有那能耐,最多咬他两口。”见越千秋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竟是对她翘起了大拇指,平安公主这才笑得眉眼弯弯,紧跟着表情方才黯然了下来。
“北燕南吴,两国鼎立百年,始终相持不下。四郎说,他没奢望颠覆大燕,遇到我之后,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淡了,只希望少打仗,能有更多的人家能够像我们这样太太平平过日子,边境军民百姓都能平安喜乐。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些年,因为我只是个病得没人放在眼里的公主,他这个驸马在朝中得不到太多消息,很多事别人根本不会告诉他。其实如果不是有他,也许我早就死了。所以那次我病得真的快要离他而去时,我终于松口答应他,丢开平安公主这个身份,平平淡淡出来隐居。”
越千秋没有傻呆呆地去问,如果有一天两国对垒,越小四要带兵上战场的时候,平安公主何去何从——他甚至不能确定,越小四有没有告诉过平安公主,当初那个肆虐北燕南面多郡的大寇真实身份为何。因此,知道平安公主更偏向越小四,那就够了。
他正在发呆,却突然只听平安公主问道:“千秋,能不能对我说说越家的事情?”
越小四既然让平安公主假死遁出上京,而且连真正的姓氏都告诉了她,此刻在外头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越千秋踌躇片刻,最终开口说道:“爷爷是个慈祥和善的人,但发起火来家里每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他也是最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在朝中敌人很多,却始终屹立不倒,你肯定猜不到,他老人家竟然会装病坑人……”
对于越千秋来说,爷爷的趣事那完全是张口就来,说都说不完,言语之间不知不觉就带出了无与伦比的自豪和孺慕。而一墙之隔,正丝毫不讲仪态地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越小四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字一句,渐渐觉得那个活生生的老父亲好似就站在面前。
他很想回去,很想带着媳妇一块跨越这遥远的地域距离,然后一家团聚,可这世上的事情要真的那么轻易就好了。他就犹如一根钉在北燕最深处的钉子,拔出来时固然会让北燕血流不止,可拔出来的钉子还能有用吗?
更何况,平安纵使从前在上京饱受冷眼,微不足道,如今在别人眼中固然已经是死人了,可她就真的愿意跟着他去南边,彻底地背叛国家?
“爹,对不起……”轻轻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越小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至少会把千秋这个孙子好好送回去孝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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