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诩完全没有想到,越千秋竟会突然打昏萧敬先。眼见人扶着萧敬先躺下,他正要说什么,就只见越千秋回过头来,讪讪地对他笑了笑:“这家伙喜欢死撑,话又多,让他说还不如让他好好歇一会。师父你在这儿帮忙照看照看,我去见爷爷,悄悄找个妥当的大夫来!”
说着越千秋就大步出去,可才打开门,他就看到越老太爷已经进了院门,往这边走来。微微一愣,他就意识到,越影知道萧敬先那死撑之下究竟何等重伤,刚刚众人散去之后,说不定早已经告诉了爷爷。
可看到越老太爷沉着脸进门后,又直接掩上了门,若有所思地瞅了一眼软榻上的萧敬先,他又隐隐觉得,自己很可能猜错了。果然,他就只见越老太爷缓步走到软榻边,看了一眼萧敬先那尚未来得及遮掩的伤口,就转头问道:“据说他之前在上京遇刺,这是重伤未愈?”
“爷爷,影叔没告诉你吗?他一路都是死撑,偏偏还不肯消停,一路就没少惹过事!”
越老太爷听到越千秋这抱怨,不由呵呵笑道:“你确定这话不是在说你自己?”
见小孙子顿时闭嘴悻悻不作声了,严诩则是想帮小徒弟说话,他就当机立断地打断道:“你们俩不用忙活了,我去找竺大将军。霸州这里其他的大夫寻不着,治理外伤的大夫一抓一大把。但既然晋王自己都想要隐瞒伤势,竺大将军正好带了一个非常可靠的,让他来看!”
越千秋当然不会信不过自己的爷爷,可看到越老太爷转身往外走,他突然开口问道:“爷爷,影叔人呢?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他就又不见了!”
“你们之前和刘静玄将军汇合之后,他就走了,哪里有功夫来见我。你大伯父还在北燕没回来呢,他把你囫囵完整地带了回来见我,当然还要去接应一下你大伯父。”
说到这里,没有回头的越老太爷脚下微微一踯躅,随即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小影从来都是藏在我们越家人的背后,他欠我的早就全都还清,我们欠他的却实在是多了。”
眼看越老太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越千秋看了一眼严诩,师徒俩同时有些赧颜。
这一回冒险是不小,功劳也不小,可功劳都是他们的,后头的越影显然什么都得不到。
严诩更是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随即发狠似的说:“回去我一定对娘说,怎么都得给影哥一点补偿,他也实在是太亏了!”
虽说之前一路上给萧敬先清创上药等等,都曾经是越千秋亲自上,但现在既然越老太爷很快就要带大夫过来,越千秋就不会贸贸然再捋袖子自己干了,省得回头出点事情兜不住,挨骂其次,还容易好心办坏事。
只不过,等待大夫的这段时间却好像非常漫长,漫长到他坐着怕睡着,站着却又一个劲打呵欠,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门外终于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越千秋一下子跳了起来,等到了门边却又谨慎地只把门拉开一条缝,见来的不是越老太爷,而是一个身材微胖,面容俊秀,举手投足之间投出几分飘逸之气的陌生中年人,只是这微胖还能飘逸,给人的感觉确实奇怪。他谨慎地隔门问道:“你是何人?”
“九公子,是越老大人吩咐我来的。”
越千秋回头见严诩严严实实挡在了萧敬先身前,从外头透过门缝,只会觉得那家伙是躺在软榻上熟睡,他这才打开了门。等放了那中年人进来,他趁着关门扫了一眼外头,确定并没有别人在,正想说话,就只见那中年人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掏出了一大堆东西。
有银针包,有大大小小好几个药瓶,有手枕……总之原本该藏在大夫提着的那个大药箱里的东西,全都被这位中年大夫给藏在了身上。而掏光了这些东西之后,来人那大肚子也立刻没了,随即神态自若地对越千秋和后头的严诩拱了拱手。
“在下姚秦,在竺大将军那儿算是半个谋士,半个军医。”
这个开门见山的介绍顿时让严诩眼睛一亮,因笑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有意思!”
越千秋却已经顾不得什么有意思没意思了,立时把这位姚秦让到了软榻边上,指着萧敬先大略解说了一下他当时遇刺的经过,这一路上又几次妄动劲力真气,服了虎狼之药等等。末了,他才沉着脸说:“他就爱死撑,从来没老老实实躺着养伤,所以还请姚先生好好看看!”
姚秦刚刚在众人入城时,在人群中已经看到了被竺骁北和越老太爷一块迎入城中,受到了百姓夹道欢迎,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围观的萧敬先。
因为北燕这位晋王没怎么和南吴打过仗,说不上什么血海深仇,所以他对于人叛逃过来谈不上太大的感受,可此时此刻真正看到此人受的伤,他却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常人若是受伤至此,别说在人前显得若无其事,活动自如,就连坐直身体也异常困难,这位北燕晋王光是这份不动声色的隐忍功夫,就已经胜过无数人了!
他连忙斜签着身子在软榻边上坐了,细细诊脉之后,他的脸色便渐渐凝重了下来。
姚秦刚刚对越千秋和严诩的自我介绍并不是开玩笑,在科场数次受挫之后,他终于懒得在那些官样文章上浪费时间,再加上敬慕竺骁北为人,便投了过去,本来只是谋士,没想到那位大将军每每喜欢亲自上战场,久而久之,他最初不过平平的医术竟是历练了出来。
而且他尤其擅长医治刀剑外伤。为此,他还开玩笑,大将军应该发他两份薪俸,结果人家真的给了!也正是因为竺大将军对他一如亲人,推心置腹的情分,他就连请封的官职都辞了出去,只安安心心地为竺骁北出谋划策,顺带治一些麻烦的病人。
此时此刻,这位外伤圣手先看伤口,再诊脉息,最终却是犹如泥雕木塑一般枯坐了许久。直到越千秋忍不住催促,他这才摇了摇头道:“晋王殿下之前实在是太饮鸩止渴了。如此重伤却不好好休息,硬是要装成没事人一般在外活动,想也知道,那虎狼之药岂是等闲?”
此话一出,越千秋不禁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办?我劝过他的,还给他熬过大补汤……”
见姚秦侧头看了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刚刚还挺响亮的嚷嚷顿时渐渐低了下来:“难不成我做错了,不该让他大补?”
“不,九公子没做错,应该说,幸亏你给他大补过,否则如今的亏虚恐怕更大。”
看到越千秋如释重负的样子,姚秦心想越家这位九公子此行跟着两位正副使出使北燕,能把北燕赫赫有名的妖王给带回来,除却利害,恐怕还有些情分。因此,鉴于大将军和越家似乎私人交情很好,他就多解释了几句。
“晋王殿下所服的虎狼之药究竟是什么成分,我一时还不得而知,但这样的药物既然能让人最初看起来完好如初,那么除却药劲过后精神萎靡,当然还有别的代价,那便是压榨人的潜力,或者说,生命力。也就是说,这样的药用了之后,需得立刻大补调养。”
越千秋听到这里,终于脸色巨变,看向萧敬先的眼神立刻就有些恶狠狠的,竟是气得直发抖。
“他明明知道我身上带着人参,居然就是不对我说需要大补!他这是考验我是不是?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放在心上,都指望别人吗?”
“千秋!”严诩看出越千秋气得很不轻,连忙伸手压住了他的肩膀。见越千秋立刻安静了下来,却咬牙不吭声,他就对姚秦说道:“还请姚大夫施展妙手,给这个逞强的家伙好好治一治。”
“他这伤势不好办,但还没有那么危急。他既然敢那么用药,想来也不会在乎将来老了少活十年八年。”开了个玩笑后,姚秦就摇摇头道:“这样,我先给他清创外敷,再开一个内服调养的方子。唉,这么年轻就对自己这般心狠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越千秋原以为还要去打水又或者找烈酒,没想到姚秦带着的那些瓶瓶罐罐里,本来就有一罐是特制的烈酒。眼看那蘸着烈酒的棉布一点点擦洗着那两处伤口,纵使萧敬先被自己打昏了过去,眉间仍是紧蹙,越千秋只觉得心烦意乱,干脆就撇下人来到窗前。
他正发呆,就只觉得脑袋上压了一只手,当即闷闷地说道:“师父……”
“人家身上的伤,你生什么气?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真把他当成舅舅了?”
越千秋登时为之气结,转过身怒瞪严诩时,就只见其脸上赫然笑意盈盈,分明只是开玩笑。他没好气地用手指指正在忙活着治伤的姚秦,这才悻悻地呸了一声。
“我是看不惯这家伙动不动就发疯乱来的做派!如果他姐姐在九泉之下知道她一走,弟弟就这样乱来,肯定也会气得恨不得爬出来,拎着他耳朵找他算账!什么叫亲人?自己即便不在了,还希望你过得更好,那才是亲人!谁乐意看亲人没事跑到九泉之下和自己相会?”
“话糙理不糙,算你小子说得对。”严诩笑着敲了敲徒弟的头,随即就问道,“话说你给这家伙熬过大补汤?是我之前那方子?”
“之前一直都没顾得上,在固安时既然闲着没事,就熬着吃了三天,本来是为我和小猴子熬的,想着他正好受伤,给他留一份,谁知道竟然阴差阳错有点用。”
说到这件事,越千秋心情还是有些糟糕,竟是不知不觉狠狠一拳捶在墙上:“要是他到金陵还这样随随便便乱来,我非得让他好好看看厉害不可!”
话音刚落,就只听软榻上传来了一声非常微弱的轻笑,越千秋转头一看,竟是萧敬先醒了。他也顾不得这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连忙快步冲了过去,就只见萧敬先赫然满头大汗,分明是刚刚被疼痛折腾醒的,但他的表情和眼神之中,却显出了轻松的笑意。
“那我可得赶快把伤养好,看看你能拿出什么厉害手段对付我!”
越千秋不知道刚刚的话到底被萧敬先听去了多少,却又不想让这家伙打蛇随棍上骑上头来,当即恶狠狠地说道:“那你就走着瞧!这是大吴,不是北燕,小爷我花招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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