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成别人,竟敢探问一桩明眼人都该知道是禁忌的事,皇帝一定会不动声色把人敷衍过去,随后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人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然而,他对越千秋终究不同,他也清楚那小子并不完全是恃宠生娇,借机撩拨试探他的底线。
因为他清楚,越千秋的这种试探很可能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想从别人的态度中,判断一下自己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有什么变化。只可惜,就连他也不能给这小子一个肯定的答案。
所以,皇帝踹空了一脚之后,听到越千秋炫耀功劳,却也不生气,淡淡地说:“这件事算是你做得不错,不但让那个令百官恨之入骨的牙朱授首,还让三皇子从一颗被北燕丢下的死棋盘活成了一颗活棋。只要你能多少把控住他,今天这点小事,朕当然不会计较,就连齐南天那儿也不用提心吊胆。”
“就像你说的,朕是个明察秋毫的明君,不会更不能做让臣下寒心的事!”
越千秋暗暗对齐南天道了一声连累你了南瓜叔叔,紧跟着就二话不说地点点头道:“皇上放心,三皇子就交给我!我在北燕又不是没打过皇子和公主,才不在乎他搞什么幺蛾子!”
“你小子是不是还想连大郎也打一打,这才显示你的能耐?”皇帝嘴里这么说,可想到越千秋在北燕竟然也能肆无忌惮到变本加厉,对这小子的心大胆肥也只能服气。他重新回到书桌后头坐下,这才支着右颊问道,“说吧,你今天进宫见朕,到底什么事?”
“是为了霍山郡主萧卿卿和红月宫。”
那天越千秋陪着萧敬先面圣,没过多久就因为萧敬先的那个离谱要求而气呼呼地走了。虽说他后来对爷爷提过这件事,但不清楚皇帝是否已经了解了具体细节,少不得把微山湖那段前因后果,以及当时萧敬先在北边装扮成萧卿卿的那点事给绘声绘色说了一番。
当然,自己扮成小侍女,小猴子扮成小宦官,他是抵死都不会说的!
而皇帝确实已经知道了霍山郡主萧卿卿潜入大吴十几年,但某些具体的细节,例如北燕先皇后和萧卿卿的关系,萧卿卿曾经险些被人设计入宫为妃,萧敬先和萧卿卿并不算太熟稔……他还是不甚了然。
一桩桩一件件听完之后,他对萧敬先的男扮女装没有太多嘲笑,只是思量着那个几乎在南边没有几个人知道的霍山郡主。
“师父本来打算亲自去见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让人清查一下,各派是否有人和红月宫有关系,但之前戴展宁提醒了我,萧卿卿毕竟已经南来那么多年,就和萧敬先一来就能够招募到那么多仆役和护卫一样,天知道萧卿卿的渗透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越千秋一口气说到这儿,见皇帝露出了赞同之色,他就沉声说道:“我觉得,不如仿照这次对萧敬先的礼遇一样,皇上干脆传旨召见萧卿卿?如果觉得霍山郡主这样的提法太敏感,那么不用北燕霍山郡主的名义,只要用召见红月宫主的名义就行了。”
皇帝没想到越千秋特地进宫来,说出萧卿卿的事后,竟是提出了这样的一个建议,心中踌躇的同时,却也不禁打趣道:“你说得这么振振有词,不是为了让你师父有空陪你师娘吧?”
“皇上这就小看师父了,如果当初不是被我那个便宜老爹偷拿了他的路引先跑出去,师父逃家成功,说不定也会和我爹那样成就非凡。他虽说如今是个好丈夫,可国事家事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今天还对他说我亲自去各派送他的亲笔信呢,被他直接打了回来!”
越千秋毫不犹豫地帮严诩说话,随后连严诩那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那个不成熟计划也拿了出来,见皇帝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他就没有再趁热打铁地游说。因为他很清楚,这位看似老好人一样的皇帝,是一个善于听从他人意见,同时也颇有决断的君王。
“红月宫在哪,萧卿卿在哪,一时半会不得而知,朕如何召见她?又用什么借口召见她?”
皇帝既然不是明确的拒绝,而是问出了这样具体的问题,越千秋哪里还不知道打蛇随棍上,立刻笑眯眯地说:“这就得用上萧敬先了。就说萧卿卿是他推荐的人,不就行了吗?”
萧敬先推荐的人,而且又姓萧,哪怕不明说人就是北燕霍山郡主,明眼人都会立刻把萧卿卿和北燕联系在一起。这样无论萧卿卿是否入见,各派都会对萧卿卿和红月宫提高警惕,而彻底从暗处走到明处的红月宫和萧卿卿,总比躲在阴影之中好对付!
直到这时候,皇帝方才露出了一丝真心笑容。
君王总是有几分多疑的,他也不例外。不论越千秋是否北燕皇后遗留下来的小皇子,无论越千秋是如何带着萧敬先九死一生从北燕归来,他难免担心小家伙不被北燕的荣华富贵所动,却被萧敬先用某种方式蛊惑。毕竟,这位妖王委实让人捉摸不透。
而越千秋这一计直接把萧敬先带了进去,这就彻底摘清楚了两人的关系。
也许曾经和萧敬先有过患难与共的情分,但越千秋最亲近的人是越老太爷和严诩,他最心向的国家是大吴!
皇帝的那一丝笑容,越千秋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不禁大呼侥幸。不管他怎么表明心迹,那都不如此时此刻献上这一策来得有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认认真真地说:“游说萧敬先的事,皇上不如交给英王去做,我还是离他远点儿的好……”
这话还没说完,越千秋就听到外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紧跟着赫然是陈五两的声音。
“皇上,奴婢本来送了英王殿下回宝褔殿,可后来英王殿下突然提出要去景福殿任娘娘那儿,奴婢只好陪着去。谁知道奴婢从景福殿告退出来,快到垂拱门时,却接到宫门齐将军通报,说是……说是那位越国公主想求见皇上,晋王死活拦不住,只能带她过来了。”
皇帝一时怔住了,越千秋则是一张脸立刻拉长了,而门外的陈五两当然看不见,依旧在继续往下说:“晋王私底下让齐将军传话说,皇上要是不肯见,随便哪位娘娘见见越国公主也行,实在是她以死相逼,晋王也没辙了。”
越千秋听了简直头痛欲裂。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他张口就想说把十二公主送到景福殿去,正好能和小胖子打个照面,可好歹皇帝才刚笑骂过他祸水东引的打算,他只能闭上嘴装哑巴。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皇帝竟是须臾做出了决定。
“北燕越国公主是私自跑来大吴的,又没有国书,朕如若亲自见她,传出去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这样,带她去景福殿见任贵仪。任贵仪仁厚稳重,绵里藏针,她若是不尊重,那也就不要怪朕回头命人把她送回去了。”
见越千秋喜上眉梢,皇帝这才似笑非笑地说:“千秋,朕本来就想赏任贵仪一架紫檀妆台,新贡的香露十二瓶,金丝楠木手串一串,银制钱一百枚……你正好来了,任贵仪又一贯看你和自家孩子似的,你就给她送过去。”
皇帝犹如报菜名似的报了一大串赏赐,又指名让他送过去,这下子,越千秋就犹如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时目瞪口呆。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朕已经给了你任贵仪和大郎两个帮手,用不用得好就看你的了!回头萧敬先那儿也是一样,你出的主意,你去和他说!”
哪怕越千秋哀叹于自己又被塞了个烫手山芋,可十二公主是被大公主坑来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当初算计大公主的后遗症,而萧敬先那儿更是如此,所以此时此刻,他唯有苦着脸答应。
等到出了垂拱殿,眼见陈五两笑吟吟地去让人去内库,找皇帝赏给任贵仪的东西,他不由得抱怨连连:“陈公公你怎么就来得这么巧?你晚来一会儿我就出宫了,那时候就不会碰到这样的麻烦事了。”
“那你不得在宫门口和晋王还有越国公主撞在一块?”
陈五两笑眯眯反问了一句,见越千秋果然哑口无言,他才轻声说道:“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你来的,否则不会这么巧走齐将军守的,就是你之前才走过的那道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九公子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越国公主?”
越千秋没好气地轻哼道:“你别拿话挤兑我!我是怕她,打我也打过了,骂我也骂过了,我又不能把她杀了,还能拿她怎么样?真的惹急了我,我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陈五两打了个哈哈,哪里会去追究越千秋所谓的非常手段,只让人先去宫门捎话给萧敬先和十二公主,以及命人去送信给景福殿的任贵仪。而越千秋以内库的东西没送来为由,死活不肯先走,一口咬定要和陈五两一起去景福殿送赏赐,陈五两也只能听之任之。
足足许久,各种赏赐全都齐备,拖无可拖的越千秋只能不情不愿离开了垂拱殿。
带着越千秋前往景福殿的路上,见向来精神抖擞的越九公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陈五两只觉异常好笑,到了通往景福殿的那道小门时,他就隔墙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这个刁蛮无礼的泼妇,怪不得越千秋看不上你!”
那一瞬间,刚刚还意兴阑珊的越千秋立刻如同打了鸡血似的激动了起来。他根本顾不得这是皇宫,三两下窜上墙头,冒头瞅了一眼就立刻缩回了脑袋,随即一蹬腿落在了原地。见陈五两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他就做了个鬼脸,心情愉快极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吴阴险皇子vs北燕刁蛮公主,这场戏真是好极了,任娘娘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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