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雪香隔着帐幔轻轻唤了一声,良久都不见床上的人有动静,正踌躇着要不要掀了帐子瞧瞧,或是再换一声,毕竟大奶奶要是有个好歹,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没个好下场。“大……”正在她打算开口再唤一声时,床上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大爷了?”一个清冷而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
“大爷还在书房呢,奴婢是来问奶奶可要现在摆饭?”大少奶奶气性真大,还不肯原谅大爷,一开口就是“你们大少爷”。雪香在心里叹了口气,连忙上前去扶着大少奶奶坐起来,略一斟酌,才开口。
“哼……”大少奶奶冷笑一声,一把推开雪香扶着的手,身体却因失了支撑斜斜的倒在了床上。“又在彤云院吧!打量着宜安院冷冷清清的,就拿这话来糊弄我!”许是因为身子太弱了,或是太气愤的缘故,说完这番话,她已是气喘吁吁了,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雪香一边拿了引枕塞在她背后,让她半躺半坐的倚在床头。一边说道:“大奶奶……彤云院那边没有您点头,她什么都不是,您又何必怄气了,大爷只是一时糊涂,等大爷醒过神来,定会来给您赔不是的,您还是安心养好身子吧。”
“她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她怄气,我只不过是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罢了!那小子害的我小产,他竟是一声责备的话就没有,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那人不过是跪了一下子,他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句句话直戳我的心窝子,他的心怎么能偏成这样了!”说到这里,大少奶奶顿时红了眼圈,眼泪一颗颗的滚落下来。
雪香忙拿了帕子去擦,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虽说她从小就伺候大爷的,可是这事儿确实是大爷做的过分了,园子里那么多人看见的事,大爷竟是睁着眼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只可怜了大奶奶,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那胎落下来的时候都已经成型了,还是个男胎,好好的嫡子就这么没了,大爷又那般的偏心,大少奶奶那么要强的性子怎么受得住?
更让人伤心的是大夫人的态度,奶奶怀着身子的时候,补身子的药材吃食每天流水一样的往宜安院送,现在奶奶滑了胎,大夫人却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明里暗里拿话来刺大奶奶。什么“有身子了也不知道消停消停,还在院子里晃。”“霸着爷们不让爷们去别人的屋子,自己却没那个本事把人留住。”想到这里雪香心里也有几分不好受,大少奶奶虽说为人冷淡了些,但是待她们这些下人却还是很好,从不曾为难过她们,每到节下的赏赐也比别的院丰厚许多。
“大奶奶,这是房嬷嬷炖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鸡汤,最是补身子了,您好歹喝一些吧,您今儿一天什么都没吃。”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穿鸦青比甲,年约17,8岁的丫头掀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炖盅,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哎呀,大奶奶怎么哭了,大奶奶现在可是最忌讳这个的!”她连忙放下托盘,疾步走上前去,见状,雪香忙退到一边。她替大奶奶压了压被脚,回头瞪了眼雪香道:“雪香,可是你又说了不该说的,惹得奶奶伤心了?”
“碧玉,不关雪香的事,是我自个不争气罢了!这都是命……”大少奶奶凄声说道。
“什么?小·姐你……”碧玉一下都忘了称呼奶奶了,她瞪大一双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自家小·姐。
她们小·姐是多要强的一个人儿,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在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是就在身边伺候了十年的陪嫁丫头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小·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才女之称,长大了更是名满盛京,作个诗,对个对子什么小·姐是根本不屑于去做的,那些经济文章什么的,小·姐作的更好,不仅是几位少爷比不上的,连前一科的状元都自愧不如,大家都说小·姐要是个男儿准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当她8岁的时候被选到小·姐身边伺候的时候,她跪在人群中拿眼角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小女孩时,只觉得她高贵的如同九天仙子一般,当小·姐从那么多人中挑了她们四玉的时候,她开心的都傻掉了,跪下谢恩时声音都是抖的。
她一直觉得只有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才配得上她们小·姐,可是小·姐最后嫁给了陈家大爷,虽说陈家有世袭的爵位,陈家大爷也是个青年才俊,可是她总觉得陈家大爷配不上自家小·姐,如今看来果然是这样的,她那般高傲的小·姐,嫁人了不过一年多功夫,竟变得这般自暴自弃,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的更加气愤了,都是大爷害的,还有彤云院的那一大一小两个贱·人,要不是她们,她家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想到这里,她一腔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正欲开口时,突然被人不轻不重的在背上掐了一把,她愤然回头,却看到雪香朝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她的眼光看了眼满脸凄凉的大少奶奶,只得将火气生生的又压了下去。
雪香将鸡汤盛了一碗端了过来,碧玉接在手里,舀了一勺,吹了吹凑到大奶奶嘴边,“大奶奶,您尝尝,这是房嬷嬷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您好歹喝点吧,不然您这身子可熬不住呀!”
大少奶奶默然点头,将那勺鸡汤喝了,碧玉大喜,忙又喂了一勺,这样喝了大半盏却再也喝不下去,“喝不下了,饭也不必摆了,你们几个挑自己喜欢的菜分了吧!”
碧玉本来还想劝她再喝一些的,但看到她一脸倦容,只好放下碗盏,扶她躺下,待大少奶奶睡下,她才放下帐子,拿了托盘和雪香一道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走到廊下,却听到有几个小丫头在那里小声议论:“听说大奶奶落下来的是个男胎,真是可惜了。”
“是呀,要是生下来了那就嫡子,这下可好,彤云院的莫姑娘可要高兴坏了。”
“她高兴什么呀,是她的儿子害的大奶奶小产的,等大奶奶养好了身子定要找她理论的。”
“可是她有大爷撑腰呀!你看看,事情都过去三天了,那小子还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没少。而且我听正院的姐姐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大奶奶这次坏了身子,只怕以后都不能生养了。”
“哦……难怪大夫人现都对都大奶奶不闻不问了,哪个婆婆会对个不能生养的媳妇有好颜色呀!”
“大夫人昨个儿还给彤云院送了好些东西过去,说是给莫姑娘压惊的,大奶奶小产与她没干系,让她好好将养身子呢!”
“莫姑娘的身子又没什么事儿,要将养的也该是大奶奶才是,不过是跪了一跪,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被大爷带走了,能出什么事,再说可是她自己要跪的。她可是打的好算盘,跪在院子门口,人来人往的总有人给大爷送信的,即表现了自己的无辜受累,又得了大爷的心疼怜惜,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有了,只是害的大奶奶又背了个黑锅。”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莫姑娘已经有两个月没换洗了,怕是又有了,不然,大夫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对她好。”
“难怪大爷这几日都歇在彤云院呢!”
“哼……不过是没过明路的野种罢了,大奶奶不发话,连个庶子的名分都挣不上。西跨院里可还住着正经的姨娘呢!”
“没过明路又怎样,架不住大爷喜欢呀!再说,大奶奶不能生了,以那一位的心机,大爷又被她捏的死死地,说不得要蹿唆着大爷将她儿子记在大奶奶名下,那可就是嫡长子了!”
“那在彤云院伺候的姐妹们以后可是有好前程了,早知道我当初也该去的。”
“你们这群小·蹄·子皮痒了是吧,敢编排起主子的不是了,一个个的都闲着没事了吧!都给我滚出院子去!”碧玉听到这些话气的不行,冲上去揪着一个正要跑的丫头就是狠狠一通掐。
掐的那丫头直掉眼泪却又不敢哭出来,只得不停的低声求饶:“碧玉姐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姐姐就饶了奴婢这回吧!碧玉姐姐……”
雪香走上前去拉开碧玉的手,那丫头忙不失迭的跑了。
碧玉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直哭,“奶奶平时可是半分都没刻薄她们的,这群贱·蹄·子却连奶奶都编排上了。这会儿奶奶躺在床上了,她们不去伺候着,却在这儿说这样让人寒心的话。”
这些粗使丫头连屋子都进不去,哪里伺候得到大少奶奶跟前去,碧玉只不过是替她家小姐不值罢了!雪香是陈家的家生子,虽觉得大爷在这事儿上理亏,却总不好去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只能看着碧玉流泪。
又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儿姚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必要来讨个说法,到时候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怕是讨不着好,碧玉她们是大少奶奶从娘家带来的,总还有个依仗,她只怕没这么好命了,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说不得还要被推出顶罪,只怕连命都保不住。雪香心里不由的有几分怨恨大爷,若不是大爷自己做出这种混账事,她们也不至于跟着吃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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