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容易了。”黑子蹦了起来,“我们在街上放高利贷的时候,就经常这样干,不就是找个人当托儿吗?”
“你那点光辉事迹,就别到处宣扬了好不好?”秦海横了黑子一眼,语气里倒没有太多生气的意思。黑子他们过去因为没有工作,所以在县城里干了不少违法乱纪的事情,秦海对此是能够理解的。这些人被招进平苑钢铁厂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学技术也挺上心,已经有些浪子回头的意思了。
黑子被秦海呛了一句,赶紧赔着笑脸说道:“是啊是啊,头儿,我知道过去做错了,现在不是痛改前非了吗?我刚才说的是,乔师傅说要找个带头的人,其实很容易,我和赵辉、徐斌还有小龙这些天也结识了几个北钢的哥们,稍微意思一下,让他们出来当托儿,一点问题都没有。”
赵辉、徐斌和栾小龙正是此前与黑子一起放高利贷坑学生的几个小伙伴,后来都被秦海招进了平钢,这一次又被秦海带到北钢来了。这几天,他们发挥自己当混混的特长,出没于北钢周围的游戏厅、台球室,还真结识了不少北钢的青工以及子弟。
秦海知道,自己要想在北溪站住脚,这些小年轻也是需要特别关注的。中老年工人一般都比较老实本份,因为要顾念自己的家庭,青年工人们没有家庭负担,又荷尔蒙过剩,往往是闹事的主力,利用黑子他们与青工们建立起私下里的联系,有助于特钢厂的长治久安。
“找你们那帮狐朋狗友来当带头的人,不行。”乔长生在一旁不屑地评论了一句。
“乔师傅,你别这样说。找他们不是更容易嘛,只要打个招呼就成,最多再给包烟啥的。”黑子嘻皮笑脸地说道。
秦海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行了。我赞成乔师傅的意见,要找托儿,也得找专业一点的。黑子。你那些狗肉朋友,不够专业。”
众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黑子挠挠头皮,也没话讲了。他知道秦海说的是有道理的,正因为他们结识的那些小青工容易被利用,所以能够起到的示范作用不大,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给人造成一种特钢厂只收亡命之徒的感觉。
“秦师傅,像余有恒这样的老师傅。有没有可能动员一两个来加盟咱们?”秦海把目光投向了乔长生。
乔长生皱着眉头道:“难啊,他们在国营厂子里干了一辈子,让他们停薪留职,跑到咱们这个联营厂来,他们心里有想法。我和他们也只是多年前的朋友,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只听我说几句就决定的。”
“既然不是只听几句就能够决定的,那咱们就说几十句、几百句。怎么样?”秦海说道。
“什么意思?”乔长生问道。
秦海道:“今天咱们在车间门口搞咨询,只是造势。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真正要想打动人心,还得上门去详谈。乔师傅,你如果不累的话,咱们现在就找余师傅去,上他家去跟他聊聊。”
在这个时候,秦海他们议论到的老工人余有恒。也正在家里纠结着呢。
“凤娣啊,你说我要不要到平苑人搞的那个联营厂去试试呢?”余有恒不知是第多少次向老伴康凤娣问道。
康凤娣摇着头道:“我怎么懂呢,你不是说他们给的工资高吗,要不就去试试吧。”
“我倒是想去试试,可是就怕万一弄不成。再回厂里来就靠边站了。”余有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厂里现在生产任务不满,各车间都有待岗的,我一走,位置就被别人占了,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平苑那个什么秦厂长,那么年轻,看起来就不太牢靠的样子。还有,他们也就是一个乡镇企业吧,哪有咱们国营企业稳定?”康凤娣评论道。
坐在一旁看着电视的小儿子余俊胜撇着嘴道:“妈,你的思想太落后了。现在有钱的老板都是乡镇企业的,上次我去红泽,坐车上碰到一个在乡下开工厂的老板,脖子上戴的金链子有这么粗。”
说到这,他比划了一个粗细的样子,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把尺寸又给放大了好几倍,看起来简直就如狗链子一般了。80年代中期,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确造就了不少有钱人。这些先富起来的企业老板为了炫富,喜欢戴很粗的金链子、硕大无朋的金戒指,也算是一道时代的风景。
“就碰上过那么一个富老板,你都说了多少遍了。”康凤娣笑着对儿子斥道,“每一次你比划的链子都比头一次粗一倍,你还有点准数没有?”
“爸,我听人说,那个平苑来的秦海,是真的挺有本事的。你们知道王逸桥是怎么下台的吗?哈哈,就是这个秦海给弄的。”余俊胜用神秘的口吻对父母说道。
“还有这样的事情?你是说,那个开着吉普车挡火车的年轻人,就是秦厂长?”余有恒有些吃惊。
去年矿渣场的事情,亲眼目睹的人并不多,能够说出宁中英和秦海姓名的更是寥寥无几。北钢的工人只知道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情,并且直接导致了王逸桥被调往一个无实权实利的政府部门任职,相当于是被撸掉了。而至于是谁造就了这一壮举,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我跟你们说,我是听秦海身边那几个年轻人说的。前几天,我在台球厅碰上他们,还一起打了几局台球,算是认识了吧。他们跟我说,这个秦海今年才19岁,本事大得很,能够和日本人对话呢。”余俊胜说道。
余有恒点点头道:“这个我也听平苑的乔师傅说起了,我还觉得他有点吹牛呢。如果他就是去年那个挡火车的人,倒可能真有一些门道。听说那些矿渣里有宝贝,提炼出来能够造原子弹,小日本想偷偷弄走。结果就是被那个年轻人识破了。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就是秦厂长?”
一家人正在浮想连翩之际,房门被敲响了。康凤娣起身去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老一少,都是满脸笑容的样子。
“你是老余的爱人吧,我是平苑的乔长生。我过去到过你家的,你还记得吗?”乔长生抢先做着自我介绍。
“哦,是乔师傅啊,我刚听老余说了……”康凤娣有些讷讷地应道。
听到动静,余有恒也赶紧迎出来了,一看来的两个人,他有些愣住了:“老乔,秦厂长……你们怎么来了?”
秦海晃了晃手上的一个酒瓶和一个油纸包,说道:“余师傅。我们对北溪不熟,晚上也没什么去处,所以就想跑到你这里来喝点酒,聊聊天,余师傅欢迎吗?”
“欢迎欢迎,当然欢迎。”余有恒连声答应着,与老婆一起让开房门,招呼着乔长生和秦海进门。余俊胜还赖了巴几地坐在那里看着电视。余有恒走上前,啪啦一下关掉了电视机。然后拽着儿子起来,指着乔长生和秦海说道:“俊胜,快过来,喊叔叔。”
“叔叔?”余俊胜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秦海,嘴巴咧得像喝了药一般,“爸。你不会让我喊他做叔叔吧?”
“呃……我让你喊乔叔叔呢,这是秦厂长,你看看,人家年纪比你还小,就当了厂长了。哪像你,20好几的人了,成天除了玩,什么都不会。”余有恒嘴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儿子。
一干人分头坐下来,秦海把手里的酒瓶子放下,又打开油纸包,里面包的是一些熟肉和炸花生米之类,也不知道是从哪买来的。乔长生笑着对康凤娣说道:“弟妹啊,麻烦你给我们拿几个杯子来,再拿几双筷子。”
“这怎么合适,怎么能让你们带酒带菜来呢。哎哎,你们也不早说,到这个时候了,也没地方买菜了……”余有恒抱歉地说着。
“谁带酒菜不都一样吗?我们就是来聊聊天,不用太在意的。”乔长生打断了余有恒的话,然后接过康凤娣拿来的杯子,给余有恒、自己和秦海都倒上了酒。看到康凤娣只拿了三个杯子,他诧异道:“哎,弟妹,你怎么才拿了三个杯子,你和小余的呢?”
“我不喝酒,你们聊天就好了。”康凤娣摆摆手道。
“给我也来一杯吧。”余俊胜倒是不怯生,他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个酒杯,又接过乔长生手里的酒瓶子,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
宾主互相客套了一番,然后便举杯喝了起来,边喝边聊着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乔长生和余有恒共同回忆了一下十多年前的友谊,又各自感慨了一番人生易老、儿女不孝之类的套话,然后才回到今天的正题上。
“乔师傅,你今天和秦厂长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吧?”余有恒问道。
秦海放下酒杯,笑呵呵地说道:“是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请乔师傅带我到余师傅家里来,的确是有些事情想和余师傅商量一下。”
“秦厂长有话请讲。”余有恒也放下酒杯,正色道。
秦海道:“余师傅是知道的,我们承包了北钢的二号平炉车间,筹建北溪特钢厂。我们当然可以从别的地方找一些工人来,但别处的工人,总不如咱们北钢自己的工人更了解车间的情况,所以我们非常希望能够从北钢招聘到一些工人。”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余有恒说道。
秦海接着道:“现在的情况是,北钢的师傅们对我们不太了解,有点不敢和我们合作。我和乔师傅商量,想请余师傅带个头,先到我们特钢厂来。不知余师傅有没有这个想法。”
“这……”余有恒无语了。他当然能够猜出乔长生和秦海到他家来的目的,但却想不到秦海会说得这样直截了当。他是个本份的工人,一向不爱得罪人,要让他当着乔长生和秦海的面,回绝二人的邀请,他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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