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什么感觉?
没有人在死去那一瞬间之前能够说得清,但犬山一真觉得自己现在能够明明白白地讲述所谓‘死亡’的感觉。
飒然拂过的气流平缓柔和,然而那股斩开一切的凌厉意志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仿佛那一击之后,他的灵魂已然被切成两半。
樱色的长刀插入在身后的合金墙壁上,除了刀刃贯入的那一处外,周围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就像那把刀是在这个研究所建成时放入那里的一样自然。
漆黑的怪物沉默着。
那十根扭曲的器官已经不存一二,在刚刚的一击中便已被齐根切断。
“咳咳……”
犬山一真并没有被这个怪物放在眼里,太过弱小的他也许在那个怪物眼中不过就是蚂蚁一样的存在,因此当面对强敌时,他便被毫不在意地丢在了一旁……
“啊——”
黑色的鳞赫从他的胸膛中央突刺而出,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极为快速地分裂出数根黑红色触丝,插入他躯体的每个部位。
一味逃避之人只能死去。
漆黑的怪物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一句话,随后又被无数杂乱暴虐的意识碎片完全灌满。
它踏过最终残余在地上的少许血迹和衣物碎片,留下一串猩红的脚印,背后所有被斩断的鳞赫再度生长回原样,其中的两根更是缠住了身后墙壁上的樱色长刀。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宽阔走廊,三重不同材质的合金大门中央均开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菱形,位置形状分毫不差,恰是那柄长刀飞行的直线轨迹。
蛇岐八家最大的秘密被关押在这里……
或者说是看护。
“轰——”
剧烈的响声正是瞬间跨越音速界限、冲破空气所带来的,然而做出这个动作的它却只是为了闪避。
真正的攻击无声无息,却又大方地令任何人都能够一眼发现。
长长的笔直竖线割裂了整个走廊和厚实的特制合金大门,一直延伸向宽大的实验室中心。随后又有几根简单的线条划过这多灾多难的走廊,顿时瓦解了整个廊道的建筑结构,激起一片轰响与烟尘。
漆黑的怪物已经远远离开了之前站立的位置,在一连串的攻击下,那里甚至能够直接看到建筑内部已经粉碎的高强度建材。
握住长刀的赫子也在这次攻击下变成数节,空余下长刀留在原地。
纤细的身影在不远处的烟尘遮掩下若隐若现。
那道身影似乎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又是一道凌厉的斩击过后,任何阻拦在其前进道路的物体都顺从地一分为二,甚至连飘荡在空中无形体的烟尘,也在这道绝对的命令下不得不屈服。
仿若摩西分海,或者一位冷傲的君王视察万民。
漆黑的怪物并没有对那道逐渐清晰的倩影有任何反应,因为它只是单纯地在迷茫,同时顺从着身体的本能进行厮杀。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样的想法只能在无数碎片之上浮现一瞬,便再度沉入无尽的思维海潮当中。
暗红色。
那是眼前这名少女的发色,也是浓稠的鲜血的颜色。
身穿上白下红传统巫女服的少女踏过崎岖的废墟,每当她前进一步,薄薄的钢铁道路便会奇异地覆盖在她面前一步,平滑如镜的钢铁色泽反射着冷冷的光芒,为少女开出了一条通透威严的坦途。
木屐哒哒地叩在钢铁铸成的道路上,成为这片坍塌了一半的空间中的唯一声响。
强烈的威胁感从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中发出,甚至连脑海中那些残暴的意识碎片也在这个少女面前颤栗着匍匐,不敢有任何异动。
当少女终于走到了樱色长刀旁边时,她停下了脚步。
于是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她轻巧地从废墟中拿起长刀,就像拾起一片没有重量的纸张,荡去刀身上的灰尘,挽起袖子,露出玲珑纤细的手腕。
巨大无形的领域从她身上扩散向四周,仿佛没有边界一般,强度却又无可比拟,哪怕龙王的威势恐怕也不过如此。
在这片空间里,她就是唯一的主宰。
漆黑的身影再次达到了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扑向红白二色的巫女,试图阻止那压倒性的力量完成最后的显化。
十根赫子紧绷地缩在身后,凝聚着惊天一击的力量;两只手臂已然蜕变成利爪形态,刺眼地如同岩浆般闪耀流动的生物能量在此时汇集一处,足以让它发挥出前所未有的一次攻击。
在超越音速的状态下,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整个世界安静地像是空无一人。就算倾尽全力去聆听,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脉搏。
一切都在追赶,都在远离。
不论是脑海中聒噪的无数意识,还是本来就存余记忆深处的痛苦,在这片安静的世界里似乎都不会再显现。
那些身影,那些画面,那些眼神,空白地就像从来都不存在。
而外界,少女的面前则是仿佛能撕碎一切的狂暴阴影,和呼啸的飓风。
古奥的金色竖瞳缓缓点亮。
熔金般流淌着的光泽彻底激发了所有蕴藏的精神和意志,代表少女终于解放了自己生杀予夺的强大权力。
言灵·审判。
这是不应存于世上的强大言灵,它强大到任何混血种都无法比肩的程度,甚至在爆发的瞬间能够压制龙王级别的怪物。
挥刀。
少女没有摆出任何剑道流派的姿势,却自然而然地有着一种堪比古时剑圣的风范,纤长的手掌柔嫩洁白,但握住刀柄的瞬间就像紧紧地握住了她生来就具有的权柄,无比顺畅也牢不可分。
简单的用刀技巧就像孩童随意挥舞铅笔刀,可身为‘皇’的血脉使得她挥舞的速度远超常人,几乎是在一刹那之后便挥出了无数刀。樱色的光芒化去了原本存在于她手中的长刀,变为席卷整个空间的光潮。
任何阻挡在刀锋之前的事物都会在言灵的效果下崩溃,就连这身为大厦中最坚固的楼层本身,也在光潮的余威下渐渐瓦解。
战斗还没有分出胜负。
因为那道狂暴的阴影并未从正面硬撼月读命的威能,反而选择在看似没有缝隙的死亡斩切之中躲闪穿行,试图寻找能够一击致命的破绽。
一切都在消失。
空气的音爆声在少女的领域中被强行抚平,所以哪怕它一直保持高速运动的状态,也不会听见任何让他感觉心烦意乱的声响。
斩切同样是无声无息的。
它滑过每一寸刀锋所指向的空间,将任何事物一分为二。然而在少女与阴影交战的时刻,那些被分割的事物依旧保持着原样,尽管整个大地的万有引力正拉扯着分离的部位缓缓下落,但是重力的加速度在超越音速的战斗中便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速度在加快。
阴影并未因为爆发性的运动变得乏力,反而在这一片寂静中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少女依旧在挥刀,依旧安静。
阴影注视着她精致中还带有几分稚气的面容,和暗红色一泄如瀑的长发,威严但有些迷茫的金色双眸正随着他的运动而转移焦点。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
超越了五六倍音速的它在充满致命威胁的斩痕之间游刃有余地腾挪,仿佛那并不是只要触碰便会将它一分为二的斩击,而是毫无威胁、只需要小心对待的静置玻璃艺术品。
它停了下来。
在它的视线里,刀锋正缓缓地挥向他所在的位置,斩击已经到了他右肩上部的位置,只要再稍稍偏过几分弧度,言灵所蕴含的绝对意志就可以将他轻松地一分为二,一如周围所有被切断的墙壁和设施。
它依然没有动。
在人的眼中,陆地板块的漂移速度很慢,几乎可以认定为静止不动;而如果板块有自己的意识,那么它们将会惊讶人类的生老病死为何如此地迅速,以至于它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有千百代人类出生又消亡。
一切都是相对的,速度也好,认知也好,哪怕是时间。星球所感觉的一秒和昆虫所感觉的一秒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阴影看着缓缓挥刀的少女,看着周围因为电力设施被破坏而渐渐昏暗的光线,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废墟。
唯有长刀和少女照亮了这片寂静冰冷的空间,照亮了这幅静止的画卷。
常人看来,它停留了一瞬间;在它看来,这一瞬间仿若恒久。
它彻底地停了下来。
它终于想起了些什么,在这一片安静的画卷当中。
刀锋在挥动,终于划过了一整个圆圈的弧度。
但……
“咚~”
樱色的长刀调转,木质的刀柄轻轻敲击在阴影的额前。
它呆愣着,双眼盯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近到身前的少女。
黑色的鳞赫已然被尽数斩断,就连脸上的灾厄面具也早已化成碎片崩散在地。
[我的名字是绘梨衣。]
少女从绯袴内部缝制的小小口袋里掏出了水性笔和速记本,在空白的纸面上迅速写下了一行秀气可爱的字体。
[要来一起玩吗?]
阴影呆愣着,狰狞的利爪渐渐缩回,那些战斗中保持的本能和警惕逐一褪去,僵硬而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活力。
它……或者说他。
墨瑟终于在漫长的厮杀之后恢复了清醒。
脑海中还潆绕着那天困于地下的黑暗之梦,当他再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梦境中毫无希望的惨淡天空,而是眼前这名仿佛一切光芒化身的稚气少女。
“为什么不杀了我?”
艰涩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恢复神智的他再一次挣扎于那些将他湮没的意识碎片当中,只是少女身上少许的洗浴露香气和询问的眼神让他继续保持着清醒。
就像是在思考某个苦恼的问题,绘梨衣睁着眼睛看着他,又看着速记本上空白的纸张,点了点笔尖,并没有很快给出答案。
水泥板不堪重负的哀鸣声终于在看似漫长的对战之后响起,一切斩击经过之处纷纷支离破碎,连带着整个楼层都即将塌陷。
[因为我们都是小怪兽,所以要互相帮助。]
简单稚气的答案跃然纸上。
墨瑟沉默着,在绘梨衣期待的眼神中,伸手轻轻按在速记本上那一行墨迹未干的潦草汉字上。
他是原型体。
所以就算有感情,也不会颤抖,也没有眼泪。
然而他感觉自己的指尖重若千钧,仿佛再也无法从这一行简单的回答上挪开。
“呐,绘梨衣,想要过上正常快乐的生活吗?”
少女迅速点了点头,暗红色的发丝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你能帮我吗?]
“啊……当然。”
墨瑟帮她抚顺凌乱的发丝,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我本来就应该干这个的啊。”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所以他要纠正。
遥想起黑天鹅港孤独的风雪,以及岩层之下逐渐凋零的鲜花。
眼前的绘梨衣,不应该只能成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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