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这个名称并非是特指某一种犬,而是泛指生活在藏地高原上的大型獒犬,只要身大毛多,就可以被称为藏獒。从这个意义上讲,并不存在宠物分类上的纯种藏獒。连品相标准都没有的狗,经济崩盘也是早晚的事。
张子安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盯着投影屏幕。
他对藏獒经济崩盘之事略有耳闻,但毕竟离自己的生活太远,没有特意关注过,此时通过没有剪辑的视频亲眼目睹,才算真正了解什么是人类亲手制造出来的梦魇。
藏獒体型太大,食量太大,而高原上的食物又太少,导致它们总也吃不饱,无论是屎还是游客扔下的食物,全都为它们果腹的目标。在饥饿的驱使下,它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镜头画面一变,许刚继续讲解。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当地政府为了缓解这一隐患,与寺庙联合出资建造的流浪狗收容中心。这样的收容所一共建了5所,收容了大约5千只流浪狗,但还有更多的藏獒游荡在外,随意交配,繁衍出更多藏獒。为了填饱肚子,有人目击到它们与狼群一起袭击家畜可它们本来应该是防护家畜免受狼群袭击的,现在却狼狗为奸。”
一个由铁丝网围起来的广阔场地里,密密麻麻徘徊着数以百计的流浪狗,其中大部分都是藏獒。场地的尽头是一座简陋的小楼,楼里有两个农民模样的人,用铁铲将以青稞面粉以主的食物搅拌在一起,几乎连一点儿肉渣儿都见不到。搅拌完成后,两人用铁铲敲了敲地板,发出进食的信号。乌压压的狗群立刻聚集在几条u形食槽的周围,争抢着这些看起来很没营养的食物。
食槽里的食物很快被抢光了,它们抬头望向小楼,然而那里已人去楼空,这代表今天的午餐时间已经结束,下一顿在明天。
“一只成年藏獒每天要吃三四斤的熟牛肉才能吃饱,然而这里上千只流浪藏獒每天只能以几百斤面粉果腹,即使这样每月在粮食方面的支出也要两三万元,由当地的寺庙支出,还能撑多久是个未知数。”
看到这里,张子安注意到一个问题,按理说这些藏獒每天吃得这么少,应该已经饿得骨瘦如柴才对,但是显然视频里的某些藏獒依然体壮如牛。
一只有些瘦弱的黄色藏獒没有抢到食物,依然徘徊在食槽附近,试图寻找一些食物残渣。它太饿了,也找得太专注了,浑然没有察觉到危机的临近。
陡然间,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扑到它身上,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它的后颈。黄色藏獒被激起了野性,大吼一声奋起反抗,扭过头去咬向袭击者,一黄一黑两道身影扭打在一起。
黄色藏獒比普通狗大了许多,但是袭击者的体型更大,简直就像是狮子与狗熊的结合体,力量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再加上先机已失,最初的反抗之后,黄色藏獒就已渐渐不敌,落了下风。
血,染红了黄色藏獒的颈毛,血腥味又令黑色的藏獒凶性大发,强壮的脖颈一扭,猛然来了个狮子甩头,将黄色藏獒抛出去两米有余。
地一声闷响,黄色藏獒像沙包一样重重落在地上,抽搐几下后就不再动弹。
在它们两个打斗的期间,其他藏獒畏惧般远远观望,不敢靠近半步。
黑色藏獒宛如帝王般威严地走过去,用前爪扒拉了几下黄色藏獒,见它没有反应,立刻垂下头,开始啃食它的尸体。
有几只藏獒垂涎三尺,也壮着胆子想凑过来分一杯羹,黑色藏獒抬起带有血沫的嘴巴,发出一道声震四野的怒吼,吓得那几只藏獒夹着尾巴缩了回去。
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了这只黑色藏獒的本来面目,它是一只铁包金藏獒,身上大部分毛发为黑色,只有四肢和下巴上有少许黄色,此时下巴上的黄色已被同类的鲜血染成红色。又厚又密的毛发覆满它的全身,长长的鬃长令它看起来威猛如雄狮,长期的同类相食令它原本黑色的眼眸变得微微泛红。
张子安看得心头阵阵发寒,手脚冰凉。
他想起一句自古流传下来的老话九犬出一獒,意思是将几只幼獒放在一个窖坑里,只提供很少的食物,让这几只幼獒为了生存下去而自杀残杀,同类相食,最后唯一活下来的獒就是獒中之獒,性情凶残无比。
食物短缺的流浪狗收容中心,岂不正像是一个超大号的窖坑?
从这上千只藏獒里杀出来的这只铁包金,一定可以算是獒王了!
怪不得……这个收容所里的藏獒数量明显不足1千,原来是已经形成了大鱼吃小鱼的食物链,即使是那些病死饿死的狗,恐怕也没人敢进去捞尸体出来,自然也就成为其他獒犬充饥的食物。
视频于这里就结束了。
张子安早已忍不住,马上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冯导,是说让飞玛斯和警犬们从这些藏獒的围攻中死里逃生?”
“是的,你先听我说。”冯轩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能理解张子安的感受,剧本的这部分拍摄起来异常凶险,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爱犬冒这个险。
他站起来,踱着步子斟酌词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也许你们会笑话我是个老古董,不过我始终认为,电影不仅仅是娱乐的,更应该承载一些社会责任。我从来不拍低俗电影,也许那样的电影更容易名利双收,但是已经有太多的人来拍了,不差我一个。我拍抗战电影,因为我不想让年轻人忘记那段历史;我拍警匪电影,因为想要匡扶社会正气;同样的,我拍这部电影”
他指着屏幕上定格的那只獒王,继续说道:“是想让社会关注这些游荡于藏地袭击人畜的野兽,让更多的人知道它们对藏民和当地的生态环境造成多少伤害。如果有人能提供帮助,无论是捐款还是捐物,那么我这部电影就有了更多的存在意义。”
张子安本来是满腹牢骚,觉得冯轩为了让电影更加惊心动魄根本没有考虑这些警犬的安危,然而听到这一席坦荡的肺腑之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刚接过了话头,说道:“据统计,藏地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伤,这还是仅仅是统计到的,再加上那些未被统计的,实际数据恐怕翻倍都不止。另外,这些流浪藏獒并非只是袭击人畜那么简单,它们还会将包虫病传染给人类,某些地区每8人里就有1人感染包虫病,这种病又被称为‘虫癌’,极为难治,死亡率极高。”
说到这里,许刚关掉视频,放了几张图片在投影上。
“这是感染包虫病的儿童。包虫病泛滥的主要原因就是犬粪感染水源,而当地的饮用水消毒状况显然不像内地一样好。”
几个小男孩与小女孩躺在病床上,他们面黄肌瘦,神情呆滞地望着镜头,看一眼就令人觉得心疼和心酸。
“直接宰了它们不行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杨突然冒出了一句很冷酷的话。
“可惜不行,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许刚遗憾地摇头,“这就是最麻烦的问题所在尽管流浪狗在当地造成了很大危害,然而藏民们却不允许杀害它们。我们要尊重当地的习俗,不能杀生,只能建立类似这样的收容中心,将它们圈养起来然后绝育。这是一场赛跑,比赛流浪狗繁殖得更快,还是我们的动作更快。”
冯轩叹息道:“我知道拍摄这个场景很危险,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安全措施,建立了一道电网和一道铁丝网,还让新来的烟火师带来了麻醉枪,但毕竟无法百分百保证飞玛斯和其他狗的安全……所以,我让你选来那些被淘汰的德牧当作飞玛斯和其他警犬的替身,用替身来拍摄这个镜头,你觉得如何?”
他注视着张子安的眼睛,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张子安的身上,而他则苦闷地挠挠头,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其实冯轩没必要问他,完全可以强行拍摄这一幕镜头,问他正是出于对他的尊重。
冯轩的想法没错,这些被淘汰的德牧本来就是必死的,如果它们的死能够换来社会对于藏獒泛滥成灾的关注与改善,那它们可以说是死得其所,再说它们也不一定会死。
唯一的问题是,飞玛斯肯定不同意让别的狗来替它涉险,不用问都知道。
从小到大,张子安最头疼这种“小我”与“大我”之间的决择了,如果置身事外,他肯定会说这还用考虑啊?当然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置身其中,他却无法说得这么轻松。
左思右想之后,他站起来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对不起,冯导,我……”
刚走了一步,他的裤角就被扯住了。
低头一看,是飞玛斯咬住了他的裤角。
“飞玛斯,想成为天使。”它说道,瞳孔里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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