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花落旧梦归

  卫忠像被抽走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如一团毫无生气的烂泥,手中断匕再也握将不住“叮零”一声落在身旁不远处,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摁住,在女王倦怠地一挥手后将他押下堂去。

  静妃痴痴望着眼前瞬间变得陌生的两人,痛苦道:“这么说,殿下……不,你待我的情意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你对我卫氏的安抚而已……”

  溪月皓优雅地将檀扇一合,笑睨着她道:“你说呢?”

  看着静妃惨白的脸色,探春心底一阵酸涩,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高贵女子原来竟可怜至斯,再看看笑得优雅邪魅的溪月皓,心中一阵发凉。

  静妃的眼角又滚出泪来,她却粲然一笑,不再理会溪月皓,转头看向一直默默望着自己的齐文杰,柔声道:“文杰,是我错了,今日种种都是对我辜负于你的惩罚,来生,我再还你的情意吧……”

  就在所有人都讶异于静妃这番话,纷纷揣测她和齐文杰关系的时候,她已拾起地上的断匕横在项间用力一抹。

  一条血瀑顿时喷涌而出,在紫色的纱衣上绽放成一朵绯色的玫瑰。女王不忍地别过头,溪月晈动容地低唤一声:“珊姐姐!”

  溪月皓也似吃了一惊,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随即淹没在一贯的嘲讽笑意之中。

  探春望着堂上诸人的冷漠和凉薄,心中阵阵发寒,几步奔到静妃身边,掏出自己的手绢欲为她止血。

  齐文杰呆呆地望着眼前一幕,直到探春的手按上静妃的伤口他才一步抢到跟前,毫不犹豫地打开她的手,怒喝道:“别碰她!是你们逼死了她!你竟还敢碰她!”

  探春有些无奈,她已明白静妃和齐文杰之间必定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多少理解对方此刻的愤怒甚至癫狂,只好起身让开位置,任他温柔地抱起静妃朝外走去。

  “珊儿,我带你去踏青,你不是最喜欢樱花了么,现在城外满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樱花呢,你一定会喜欢,看到它们你一定会很高兴……”

  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哪里来的樱花?又踏的什么青?探春听着齐文杰语无伦次的话很想让他放下静妃先为其止血,却也明白静妃的伤便是神仙也难救。望着那对苦恋之人凄迷的背影,她蓦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林无尘此刻的脸色比静妃好不了多少,原本应该遮住面容的盖头被她攥在手中下意识地扭着,一双妙目神采全无,紧紧盯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探春看着林无过将毫无生气的妹妹轻轻拥入怀中,在心底无奈地感叹权利和贪婪将原本美好的生命摧毁地这般彻底,今日种种固然是那卫忠一己之欲所致,然而溪月皓母子在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女王明知卫忠的野心却放任其一点点走到今天,溪月皓对自己曾经的结发妻子极尽温存却只是政治手段。还有齐如峰和林无过,虽说是听命行事,造成如今的局面却也不能说半点责任没有。

  而林无尘,这个最最无辜的女孩,她的婚礼成为女王和叛臣的战场,而她的良人在婚礼上抱着初恋情人的尸体走了,留下她独自面对满堂宾客和无尽流言。

  这一刻,探春前所未有地厌倦眼前的一切,厌倦这个充满血腥的朝堂和王室。

  经过这一番变故原本热闹的喜宴变得格外惨淡,战战兢兢饮过几杯酒,待女王刚一离开众人便纷纷告辞。探春向女王恳求留下来陪伴林无尘,女王眼含愧疚地应允了。

  溪月皓走时没有看探春一眼,探春不知道他其实不知如何面对自己,也不在意,倒是对上溪月晈那双满是关切的眸子十心中微微一暖。

  林无尘独自坐在婚床上,似在等待良人归来,又似只是在发呆。探春在窗外看见,无奈地叹口气推门而入,安静地坐到她身边,将那个冰凉僵硬的身体轻轻搂过来靠在自己身上,林无尘的泪从眼角静静滑落下来。

  “无尘,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

  探春的声音像一泓春水,一点点浸润进林无尘的心田。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

  “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

  “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

  “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他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

  “无尘,我不知道你和静妃究竟谁在前世埋葬了齐公子,就像我不知道情深缘浅和缘浅情深究竟哪一种更可悲。可是我知道一件事,今生,你是齐公子的妻子,是将要陪伴他度过这一生的人。”

  “情深缘浅……缘浅情深……”

  林无尘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淡漠的沈彩,她反复呢喃着这两句话,心中一片绝望的酸楚。

  她和齐文杰在婚前接触并不多,却常听兄长说起这位青年才俊,得知自己将嫁与他为妻那日,她忍不住在心底悄悄憧憬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的幸福日子。

  之前仅有的几次见面,以她的聪慧不是看不出对方对于两人的婚事并不热衷,也不是没有在心中揣测过他是否已有了意中人。若真如此,她不是不能退让,作为茜罗国第一才女,又是名将林无过的妹妹,她也有她的骄傲。

  可是几番试探齐文杰都一口咬定并无此事,让她安心待嫁,她便想就算他真的已有意中人,既然答应娶她,至少也是不讨厌她的吧。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对方总有一天可以对自己敞开心扉,他们之间总会迎来春暖花开的一天。

  然而……

  当他头也不回得离去那一刻,她才明白,此生,他并非自己的良人!

  林无尘仿佛流干了泪,又仿佛不值得再为这个人哭泣,就那么安静地靠在探春肩头一言不发。

  探春也不再说话,她想到了溪月皓,不由苦笑他大概就是前世给自己披上外衣的男子罢。

  三日后,探春听到女王血洗朝堂的消息,她毫不意外,卫忠那样大的动作不可能没有同党,至于他们为何那日没有站出来她懒得去揣测。

  五日后,传来卫忠自尽狱中的消息,七日后,传来女王将在下月初一禅位的消息。

  溪月皓即将登基,探春将成为茜罗国王后,王子府内一片忙碌,如今静妃已逝,她不得不第一次承担起作为王子妃的责任,回府主持大局。

  走的那一天齐文杰回来了,只一眼探春便明白这个男人的心已经死了,回来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她来不及担忧林无尘的命运,登上车驾离去时看到齐如峰率阖府之人前来送她,林无尘站在齐文杰身旁,两个人的目光不曾有过半点交集,像两尊木偶并排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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