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一章 破城

  灵州城头的‘交’战已趋白热化,三面城墙陆续被突破,鞑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不断增加的鞑子兵压缩着明军的立足空间,好在后方通往城里的阶梯早已被张安下令捣毁,便是存了和鞑子在城墙上死拼拖延时间让百姓撤离的想法,如此一来,各面城墙鞑子兵和明军各占据半壁城墙,在狭小顶端展开攻防大战。

  明军的数量占据绝对劣势,有不断有鞑子兵从后方翻越上城墙,逐渐将明军各处分割,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伤亡越来越大,已经被切成七八段,压缩在狭小的地域内。

  张安心中长叹,望着城外莽莽青山之下一片‘迷’‘蒙’的景‘色’,看不见任何援军到达的迹象,再看看城头上不断倒下的士兵,知道此战已经再无回天之力。这座灵州城根本就不是适合防御的城池,浅窄的护城河,城墙低矮不说还是偷工减料建造的,若非如此倒也能够再坚持一会儿,而现在却是无可奈何了。

  张安扔掉手中染血的长枪,伸手‘摸’向腰间的长剑,那是他远在延绥的夫人亲自替他挑选的利器,这把剑他在战场上舍不得用,爱妻赠送的剑上不能沾染鞑子肮脏的血迹,而此刻他要用这柄剑结束自己的生命。身边的数百亲卫已经剩下了五六十个,鞑子兵正从两侧猛扑而至,堂堂延绥总兵,堂堂三品大明武官,立下累累战功的边镇骁将,他不能让自己被鞑子擒获受辱,他要将名节延续,让自己的名誉不留污点。

  张安倚在城垛上,举剑横在脖子上,身边的亲卫大叫:“大人不可,我等拼死杀出血路护送大人离开。”

  张安苦笑摇头道:“诸位,来世再见了,来世咱们再做兄弟,你们也自裁了吧,不能被鞑子俘虏。”

  众亲卫黯然失‘色’,纷纷痛哭流涕,张安手上用力,剑锋划过肌肤冰冷刺痛,只需用力一拖,便可切断喉咙立刻死去。然而正在此时,便听城墙后方铜锣咣咣人声喧沸,有呐喊厮杀之声传来。

  张安一愣,手上停住问道:“怎么回事?援兵来了么?”

  几名亲卫翘首关窍,指着鞑子后方大叫道:“是百姓,城里的百姓上来助战了。”

  张安大惊道:“百姓?简直胡闹,他们还不逃命上来作甚?他们如何是鞑子兵的对手。”

  “禀报总兵大人,三面城头都有数千百姓增援,灵州上万青壮自发组织起来上来守城呢。”

  说话间,但见数千百姓从前方里许城墙转弯处呐喊冲至,他们一个个手握铁叉木锨,提着菜刀杀猪刀,有的握着擀面杖,一路喊杀而来。前方上千鞑子兵本扑向张安等人,‘欲’歼灭面前这一小股明军,但闻呐喊声至,不得不回过头去应付。

  张安伸手将宝剑入鞘,伸脚一跳,地上的长枪便握在手中,口中高叫道:“既然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兄弟们,给我杀。”

  上万百姓的突然增援,点燃了城头仅存的五千多官兵的小宇宙,不管百姓们的战力如何,但起码人数上的暴涨给了明军一剂强心针,士气上立刻涨了一大截;配合青壮百姓们的冲杀,明军士兵迅速夺回了数段城墙,将数百鞑子兵横扫下城。缓过神来的鞑子兵们看清楚了来援只是普通百姓之后心中大定,立刻发动凶猛反扑,很快局势便被扭转,三面城墙上处处是恶斗,处处是厮杀,残酷的场景不忍卒睹。

  百姓毕竟是百姓,哪怕是街市上的‘混’‘混’,屠狗杀猪之辈,平日里打人杀猪狗不带眨眼的,但这毕竟是人对人的厮杀,用尖刀捅入猪狗的腹中跟捅入人的肚子里是两种概念,这便是为什么平民永远不是官兵对手的原因。你的力气身条或许比当兵的大一轮粗一倍,但你永远在杀人上会手软,而兵士们则大多没有这种心理障碍,他们的职责便是为皇上杀人,两者截然不同。

  但环境能改变一切,当亲眼看着身边的街坊后生,总角之‘交’的好朋友被鞑子的弯刀砍的支离破碎的时候,百姓们瞬间会‘激’发心中的悍勇之气,没有盔甲,没有刀剑武器,他们便用身体堵住鞑子的去路,用铁叉和榔头木棍朝鞑子兵丑陋的老面孔上砸刺;甚至于他们会不顾一切抱住鞑子兵,用牙咬,用手抠,拼着被鞑子在身上‘乱’砍,也要咬掉他们的耳朵鼻子,扣掉他们的眼珠子。

  面对鞑子的凶狠砍杀,百姓们表现出了一种让人惊讶的凶狠,很多人宁愿自己被鞑子砍中身体,只消能靠近鞑子兵,便死死的抱住他们,用力拖着他们往城墙下条。城墙两侧的地面上不时腾起灰尘和血‘肉’,那是一队队百姓和鞑子扭打在一起摔下城头的后果。

  鞑子被灵州百姓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吓得心惊胆战,图鲁所攻击的东城墙上,带着百姓冲杀的正是朱长顺和朱长平两兄弟,两兄弟都没武功,朱长平还是个读书出身,但两人毫不畏惧,冲在最前面。在和鞑子的第一‘波’‘肉’搏中,朱长顺便身中七刀,口中喷着鲜血,搂着一名鞑子跳下城头。朱长平留着眼泪咬着牙齿没发出一声的哭泣之声,手中握着的铁叉疯狂的往面前的鞑子兵身上‘乱’刺,若非身后的几名青年护着他,他的身上起码也要被砍四五刀。

  这样的场景比比皆是,鞑子兵完全没有料到灵州百姓被‘激’发的凶悍,在他们的记忆力,大明的百姓就是一个个软柿子,他们在大明朝边境劫掠,身子攻下大明的城镇村落烧杀‘奸’.‘淫’之时,大明朝的百姓除了逃跑便是求饶,何曾有过这样的血‘性’,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这帮人全部都疯狂了。

  战事胶着,死亡的人数急剧增加,半个时辰的‘激’烈‘肉’搏,灵州增援的百姓们死伤近半,而鞑子兵也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代价;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是时间被拖到了未时。从早晨到现在,几个时辰的连续攻城,鞑子兵们也都筋疲力尽。相对而言,攻城方付出的体力消耗要比守城方多一倍以上,早晨的一顿饱饭早已消化殆尽,面对如此残酷的厮杀,鞑子兵马的气势在减弱,他们被拖的‘精’疲力竭,已经有点怀疑能否拿下这座城池了。

  把秃猛可知道,这场战斗必须继续下去,一旦扯下来休整,前面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了泡影;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宋楠的大军一定在赶来的路上,也许需要数日才能感到,但时间对于把秃猛可而言更加的宝贵,拿下灵州后稍作休整补给之后他还要挥军直指宁夏镇,能在宋楠大军感到之前完成这一切是最佳的情形,否则明军大队紧追不舍,在心理上会产生压迫感,会让事情变得充满变数。

  “告诉他们,未时末必须解决所有城头明军和反抗百姓,否则,全部提头来见。”把秃猛可下达了死命令。

  此令一下,各处攻城的将领们知道再无退路,大汗的说一不二是出了名的,当初横扫瓦刺各部落是,大汗让他的第七子图金三日内攻破也先部落的营帐,图金没有做到,大汗毫不犹豫的砍了他的脑袋。在军令上,大汗可从不手软。

  图鲁等攻城的将领们鼓足余勇,下令发动最后的猛攻,尽管灵州百姓们悍不畏死,尽管守城明军搏命厮杀,终弥补不了实力的巨大差距。未时两刻,西城墙失守,黄正率一千明军士兵和一千多百姓退守城内,未时三刻,东城墙失守,吴忠孝战死,两千多明军和百姓退入城中街巷反击。两面城墙失守之后,张安知道南城墙的坚守已经毫无意义,鞑子兵会直接进入城中,自己这一面城墙会被包围,于是主动扯下城墙退守城中展开巷战。

  未时末,灵州三面城墙尽数告破,两万多鞑子兵冲入灵州城,在大街小巷中同殊死抵抗的明军和灵州百姓展开巷战;半个时辰后,大半个灵州城已经在鞑子掌握之中,张安率三千残兵和四千百姓死守着通往北城‘门’的最后几条主街道不退。

  西坠的残阳照在灵州城中,城中火头四起浓烟滚滚,厮杀打斗之声不绝于耳,哭喊奔逃之声充斥耳鼓;把秃猛可亲自带一万兵马上阵,冲击灵州最后的一片北‘门’的地域,他要在天黑前将灵州占领;在鞑子骑兵的凶悍冲击下,明军再无力守住防线,但他们并未选择退出北‘门’,而是奋勇向前‘欲’跟鞑子在北城‘门’大道前的万福桥决一死战。

  把秃猛可自知大局已定,他已经不将眼前这数千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些都已经是死人了,不撤退逃命却死命顶在这里简直就是愚蠢之举。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淡淡的摆了摆手,鞑子骑兵立刻发动攻击,数十骑并列飞驰,马蹄踏在青石板大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声,就像是催命的咒语一般。

  张安手握长枪‘挺’‘胸’站在街心,迎接这最后一刻的到来,目光中反倒有些坦然,对灵州之战,他已经尽力,无奈兵力不足,城防不济,也是天意,他已经了无遗憾。今日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当这一刻到来之时,他和手下的数千明军心中却都很安宁。

  “咻咻咻!啪啪啪!”

  怪异的啸叫声响彻空中,灵州西南方向的天空中,三颗红‘色’的彩‘色’烟火在傍晚的肃穆的蓝天下显得极为的扎眼,三颗烟火高高飞起,然后在空中炸裂,化为漫天‘花’雨缓缓坠落,看上去极为绚烂。

  把秃猛可扭头看着远方天空中的彩‘色’烟火,他很熟悉这烟火的颜‘色’形状和声音,在靖虏之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烟火的便是宋楠手中那死神般的火器的怒吼,此刻再见,不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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