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不安的孩子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了,大概是他在暗示维罗妮卡其实没有危险,只是故意不传信回来,好引他犯错,而这都是竞争对手给他设下的圈套,并且怀疑我也参与了其中,希望我不要害他。”安隆有些犹豫,“如果他真的这么想,那么他做的所有事就都有了解释,他很有可能并未叛国,只是他误会了,我们也误会了。”

  萧天剑冷哼一声:“狡辩!现在的安全署虽然有派系斗争,但还不至于乱到这个地步。他算什么东西?!跟他同期进署的人都在总署担当重任,就他一个留在分区,而且二十几年都没立过什么大功。如果不是资历够老,他连现在的位子也坐不上!谁会把他放在眼里?还竞争对手!更何况,就算他怀疑有人阴他,也没理由忽视同事可能遇到的危险,至少也该派人搜索打听一下,他不知道孰重孰轻吗?!”

  安隆若有所思,萧天剑看到儿子清醒过来了,便放缓了语气:“况且,你也知道维罗妮卡现在是什么情形,他那些猜测通通都是笑话。我看他只是以为你不知情,就装醉说些貌似有道理的话,让你以为他真是个好人罢了。他先前露出不少破绽了,你老爸我现在能断言他有九成可能是那个叛徒。”

  安隆想了想,觉得上司的确有可疑,不由得担心起来:“父亲为什么要答应五月节参加他们的聚会呢?那不是就无法跟我们一起回伊东了吗?”

  “哼,那个胖子一肚子坏水,他那是在试探我们呢,如果我不去,他就要追问我打算做什么,再加上他提的那个理由的确很充分,如果我们真心想找维罗妮卡,不答应就显得太可疑了,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当时我只是打算先稳住他,回头我们走了他就算发觉也没关系,但我现在有了另一个计划。”

  他把自己的打算都说了出来。他虽然不跟儿子一起上路,但可以让萧家商行的人掩护他们,毕竟每隔两三天商行都会有车队前往伊东城送货或拿货,只要把他们藏进马车的夹层就没问题了。同时,他还可以制造出种种假象迷惑埃蒙等人,让他们误以为安隆还在梅顿或是与维罗妮卡在那里联系上了,总之,不让他们发现安隆等人真正的行踪。

  安隆听完后皱起了眉:“商队的马车有夹层?”萧天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惯例,人人都是这样做的。”安隆摇摇头:“没什么,您想得很周到。”太周到了,而且听口气,父亲并不在乎国家的法令,他完全没想过儿子作为国家公职人员的立场吗?不过,象他这样强大的人,又怎么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呢?他那么快就想出了好办法,比自己原本的计划强多了。安隆默默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但心中却有些沉甸甸的,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萧天剑笑道:“你小子还嫩着呢,不过急智还行,遇事也算镇定,以后这些跟人耍心计的事还是交给我吧。”顿了顿,他犹豫着,说起了另一件事:“萧家商行的人刚才向我回报你媳妇的事,似乎有些古怪。”

  安隆连忙关心地追问,萧天剑皱着眉说:“她昨天根本没去码头,商行的人怕有意外,带人四处都找过了,直到问了那个车夫,才知道她半路被人接走。今天早上,他们在码头上看到她跟一个男人上了押送军备的船,却把女儿交给了别人。我说儿子,你媳妇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谁?该不会要给你弄顶绿帽戴戴吧?”

  安隆听了,也严肃起来,按说朵拉不会轻易跟不认识的人走,那么那个男人会是谁?押送军备的船?难道是去马特港的?那倒也顺路,但那个男人的身份还是让他十分在意。

  萧天剑见了儿子的神色,便道:“我不管你媳妇是不是误会了你,女人家这么小心眼,不识大体,本就不对了,如果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就算你再宠她,也不能忍了这口气,知道吗?!”

  安隆没出声,他相信妻子不会背叛他,不过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男人的身份,突然,他想到:“明娜一定知道那是谁,您问过她了吗?”

  “当然问了,小孩子正闹脾气呢,不肯理我,要不你去问问?不是我说,先前真是太危险了,如果让明娜口没遮拦地露了口风,你跟维罗妮卡都有危险,可惜小孩子不懂事,只知道怪我。”

  安隆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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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娜正坐在厨房炉子边上,一面吃着马歇尔给她做的桔子蛋糕,一面跟老管家诉苦,忽然看到父亲和爷爷进来了,本想起来迎接的,忽然想到他们做的事,就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把头调开了。

  安隆微笑着对女儿说:“怎么了?生爸爸的气了?刚刚爸爸是出去陪人吃饭了,这不回来了吗?一天没见爸爸了,不想我?”

  当然想,但是……

  “那个女人怎么可以住进我们家?!都是她惹妈妈生气,妈妈才会走的。爸爸快把那个女人赶走,把妈妈接回来!”明娜生气地对父亲嚷道。

  安隆一阵尴尬:“明娜,呃……维罗妮卡阿姨只是来我们家养病,她很快就会走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她走!”

  “别胡闹,小明娜。”萧天剑看着儿子手足无措的样子,皱了眉头,“爸爸跟阿姨是要做正事的,你小孩子家就别管了。我问你,你妈妈跟什么人一起走了,你知道吗?”

  明娜撅着嘴,掉过头去盯着炉子里的火,就是不肯说,任凭父亲和爷爷怎么哄她都不听,让他们好生头痛。马歇尔见状,便主动凑过来说:“事实上夫人昨晚上是被古德温古德温楚洛夫少爷接到北方要塞里去了,因为楚洛夫少爷晚上有事出去,她们母女跟温妮三人就借住在楚洛夫少爷的房间里。今天早上,也是楚洛夫少爷主动提出,他要去马特港,顺路送夫人一程的。“

  安隆听了松一口气,萧天剑忙问:“楚洛夫?是你嫂子家的人吗?”

  安隆迟疑了一下,便答道:“是莉莉丝夫人的弟弟,他从前曾追求过朵拉。”

  萧天剑闻言眉头大皱:“他这是要干什么?趁虚而入吗?你老婆也太不注意了,怎么能跟那种男人走?”

  安隆却不太担心:“是他反倒不要紧,我跟他是同学,知道他的为人。他一向自诩是个绅士,有他护送,朵拉定会平安到达马特。而且只要朵拉不点头,他就不会乱来,我相信朵拉。”

  即便如此,萧天剑还是不太满意:“你也太纵容老婆了,她跟别的男人走,你居然也不生气。不管她跟那个男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等她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才行。”

  “父亲,你不要这样说,朵拉是个好女人,我爱她,她也爱我,我相信她不会背叛我和我们的家。”

  萧天剑见儿子一脸隐怒的神色,只好不再多说了,但当他无意中把眼光转向孙女时,有些意外地看到小女孩眼中的怒火,忍不住笑了:“怎么了?明娜,还在气爷爷不许你说话吗?”

  明娜冲着他大声喊:“爷爷是坏人!”她真的很生气,爷爷不但无缘无故地捉弄她,还把那个凶恶的坏女人接到她家里来,现在还在说妈妈的坏话,她最讨厌爷爷了!

  在那以后,她一直不肯原谅萧天剑,就算他买来她最爱吃的鸡腿或糖果,再送她很多有趣的炼金小玩意,都不能哄得她回心转意,最后还是认输地承认是自己说错话了,才勉强换回小孙女的一瞥。谁知明娜对他那天制住自己的手法很感兴趣,要他教自己。萧天剑推说太难了,不能教,明娜便又生起他的气来,惹得他不禁苦笑:哄孩子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安隆同样不受女儿待见,他迟迟不肯去接妻子,明娜为此闹了好几回,还跟维罗妮卡对上了,不但天天嚷着要父亲把人赶走,对她的态度也比以前更恶劣了:“你这个坏女人,赶快滚出我们家,我们不欢迎你!”

  维罗妮卡坐在床上,背靠着一叠软软的枕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手中阔别多日的剑,淡淡地瞥了明娜一眼:“看来你母亲没教会你什么是礼仪教养,要不要我来替你上上课?”正说话间,她手下的利剑轻轻磨过剑鞘的边缘,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明娜不禁打了个冷战,脑中想起了当日抵在喉间的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对方吓倒,便鼓足了勇气大喊一声:“你就是个坏女人!不要脸!”

  维罗妮卡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手中的剑唰一声拔出了半截,却被闪进门来的人影拦住了:“维罗妮卡,她只是个孩子!你想干什么?!”

  来人正是萧天剑,他皱着眉看向那个冷艳的女子,对方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吓吓她而已,您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说罢就把剑收了回去。

  萧天剑死盯了她一眼:“最好不要让我看到有第二次。”便拉起孙女便往外走。明娜一出门就开始挣扎:“她什么时候才走啊?她是个大坏蛋!我不要她住在我们家!”萧天剑无可奈何,只好哄她说:“乖孩子,别闹了,她已经快好了,很快就会走的。”明娜停下挣扎,怀疑地睨着他:“真的?”萧天剑郑重点头:“真的。”明娜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甩开手转身跑了。

  萧天剑看着小孙女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在叹气,转头一看,原来是儿子安隆,便调侃道:“冰山美人的态度很不寻常啊,儿子,你确定你们之间没什么奸情?”

  安隆皱眉道:“您乱说些什么呢,我已经有妻子孩子了,而且,我只把维罗妮卡当成是妹妹。”

  “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萧天剑不相信,“算了,跟老爸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实交待。有本事的男人有那么一两个红颜知己也是正常的嘛。”

  “父亲!”安隆忍住气,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希望忠于自己的妻子,维护自己的家庭。我不想我当成是妹妹一样关心的女孩子重复我妈妈的悲剧,更不想自己的孩子遭遇我这样的命运!”他转身就走,冷淡得仿佛就象父亲刚来时一样。

  萧天剑有些讪讪地,开始后悔提起了这件事。

  也许是他对维罗妮卡的警告凑了效,也许是明娜得知“恶女人”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没来挑衅,两位女士之间暂时消停了下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当整个小城的人都开始为五月节的狂欢进行最后的准备,而节日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的时候,维罗妮卡终于宣布要走了。

  不等明娜高兴完,她的心情马上又跌落到低谷。就在次日凌晨,她还在熟睡时,隐约听到父亲向她告别,然后是他落到她额上的吻。她勉强清醒了过来,发现房间里除了她没有别人,而门前正传来轻微的马蹄声。她慌忙扑到窗边去,连拖鞋也顾不得穿上,只看到她的父亲与那个维罗妮卡骑在马上,跟爷爷说了些什么,就一起纵马往远处奔去,接着,连爷爷也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忽然很想哭,又觉得身上冷,便拖着赤脚回到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爸爸也走了,一句话不说就跟那个坏女人一起走了。难道他也不要明娜了吗?就跟妈妈一样?

  她低声抽泣着,泪水把被窝都沾湿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好象又睡着了,却忽然间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轻抚着自己。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看,马歇尔正温柔地看着她:“我的孩子,别哭,还有马歇尔爷爷在呢。”明娜鼻子一酸,抱着老管家大哭起来。

  昔日的游戏忽然间好象都失去了原有的吸引力,连平时最爱吃的美食也无法让她心情好转,明娜只是很乖巧地跟着马歇尔围着房子转,他去哪,她就跟到哪里,有时候还会帮他干点小活。

  有时马歇尔看不过眼,推她出去玩耍,她只好在外面闲逛。但有关她父母的流言已经在城中传开了,不是说她母亲跟人跑了,就是说她父亲跟情人度假去了。她生气地反驳,那些女人却笑嘻嘻地躲开,男孩子们挤眉弄眼地,布丽继母的儿子还对她大喊:“明娜是没人要的孩子喽,明娜是没人要的孩子喽~”

  明娜生气地追上去,孩子们一哄而散,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

  自那以后,她就不再到处去玩耍,不再玩骑士游戏,不再爬树,连过去最爱逛的树林子也不去了,空闲时就找出母亲的画具,按照朵拉从前教的样子进行涂鸦,或者是把母亲的诗歌本子拿出来大声读着,如果有看不懂的字就问马歇尔。她觉得如果妈妈知道她这么听话,一定会马上回家的。

  但她想到父亲,便觉得这还不够,于是又开始练习起荒废数日的小擒拿手和剑法。可惜她已有些日子没练了,又没人在旁边指导,当发现自己越练越差时,脾气就变得坏起来。

  她变得暴躁、易怒,动不动就发火,有时甚至把马歇尔辛苦做成的茶点摔在地上,但又很快感到后悔,流着泪向老管家认错。马歇尔全不在意,只是静静地安慰着这个不安的孩子。

  五月节的庆典已经开始了,整个小城都充满着欢乐的气氛,时不时地有人高声笑着从他们家门前的大路上走过,但明娜和马歇尔都没去参加,连正在举行的舞会也缺席了。这本是朵拉多年来最重视的社交活动,而且为了今年舞会上的穿着,已经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

  明娜正处于难过的情绪中,没顾得上别的,而马歇尔却是有意不去提醒。城里的流言愈演愈烈,很多都不怀善意,他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再受到打击了。

  这一老一少就这样安静地待在家里,明娜一边吃着美味的糕点,一边听老管家说着种种趣事。正在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了,走进一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都在家里?没去玩吗?”萧天剑露齿灿然一笑,“我好象回来得有些迟了,不过还不算晚吧?”

  明娜怔怔地望着莫名失踪了两天的爷爷,忽然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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