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清晨,阳光初露,微风拂面。王宫护卫队几乎全员出动,身穿整齐的制服,雄纠纠气昂昂地骑马排列在英雄大广场上,等候国王一家出发。
今天是国王的生日,按照惯例,晚上会有盛大的宫廷舞会。为了节省开销,避免扰民,国王拒绝了大臣们白天在伊东城内外举行全民歌舞游行的提议,改为以王室名义在郊外的王家牧场中举办游猎会,招待前来恭贺的各国使节与贵族领主们。重要的官员与有名望的贵族几乎全都参加了,只留少数人留守都城。
王室成员全部都到齐了,包括久不露面的王储海厄特。只是他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行动非常“不便”,似乎证明了他“残废”的传言。
米兰达王后家族的亲眷非常不安,悄悄询问他的伤势是否严重到无法步行。海厄特便笑着说:“因为之前腿部受了伤,医师嘱咐绝不能任意移动,免得伤势加重,才要坐轮椅而已。事实上没什么大碍。”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别人却未必相信。一国王储在王室游猎会这样的场合里,居然无法下场骑马射上几箭,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人们大多认为,国王大概是被已故妻子的家族逼问得多了,才叫长子出来露露脸,顺便证明长子没有破相,气色也很好,只是腿伤却治不好了,暗示王储换人已成定局。
现在二王子塞里格声势正隆,常常随父亲出席正式场合,父子两人相处融洽。他又多次在众人面前维护兄长,甚至不惜与支持者翻脸,跟大王子见面时,也是有说有笑的,似乎预示着,即使他真的成为王储,也不会伤害前任。这让许多担心王储更换会引发流血冲突的人放下了心,也更看好这位未来的新王储了。而原来支持大王子的人,也因为二王子的言行阻止了王后一派的人继续暗算、伤害大王子,而对他不再抱持敌视态度。
在另一方面,原本为二王子妃的人选而争吵的人,也由于诺嘉公主的横空出世,而暂歇战火。即便是最有自信的贵族千金,面对着美貌身份性情品行无一不佳的强大对手,也自惭形秽了。
一时间,伊东城内的贵族与大臣们居然相安无事,看起来一片和乐融融。
国王瓦尔弗雷尔三世看着下面众人“友好相处”的情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用满意的目光望向与自己配合默契的长子,又为几个孩子相处融洽而欣慰不已,但当他发现妻子面上的阴郁时,脸色顿时沉了一沉,然后立刻换上笑脸,骑马走前几步,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讲话,便吩咐大队出发了。
王室成员与外国使团先走,跟在后面的贵族们稍稍有些混乱,有的马不听话到处跑,有的人要求走在前头不肯让路,偏偏又有某家的马车跟别家的撞上了,道路越发拥挤。
艾尔本跟安全署的同事们一起在现场指挥士兵们维持秩序,免得路旁的无辜民众被波及。有路过的贵族子弟认出他,跟他打招呼,又叫他一起去游猎会上玩。
艾尔本微微一笑,正想拒绝,却听到旁边有人插话:“算了吧,他现在跟我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不同,跟他一起玩,我还怕被人说我是叛国贼呢!”
艾尔本沉下脸来,目光凌厉地看向那人,认得那是某个伯爵的儿子,家族并不强大,因为姑姑嫁进了一个与王室有姻亲关系的家族,从小就自命不凡,尤其看不惯自己。他本来没把这家伙放在心上,但对方说话这么过分,他可不会轻易原谅。
他冷笑一声:“阁下害怕被人说是叛国贼,是因为你心虚吗?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如果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如跟我走一趟吧?”
那人脸色一白,这才想起眼前这个青年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意辱骂的儿时对头了,对方的手上掌握着自己没有的权力。他想要辩白,又拉不下脸来,吱唔两声,便灰溜溜地走了。
起初向艾尔本打招呼的青年有些尴尬,讪讪地道:“他虽然说话过分了点,但他其实不是个坏人,他……”
艾尔本回头看了看他,神情倒是非常平静:“我知道,他没那个胆子,刚才我只是想吓吓他而已。”
那青年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你也很久没跟我们一起玩了,工作很忙吗?我也进了骑士队,今天刚好轮休,没事的话一起来吧,大家聚一聚,喝点酒聊聊天,我为你介绍几位美人,怎么样?”
艾尔本笑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要工作,抱歉,我先失陪了。”他微一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青年觉得无趣,只好跟其他人一起出发了。
艾尔本走出很远,才回头看着从前的朋友离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好象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早已淡忘。现在的他,没有轻狂的资格。
“年轻人偶尔放松一下也好,为什么不跟朋友们一起去呢?”艾尔本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发现原来是上司麦洛里。他低下头道:“您说笑了,我身负职责,怎么能把工作丢下?”
麦洛里笑呵呵地摆摆手:“没关系,牧场那边也需要人盯着。本来我们派去的人手就有些不足,刚好二殿下向国王陛下提出请求,要叫你一起去。那你就去吧,二殿下那边已经准备好你的行李了,路上要小心。”
艾尔本有些意外,但二王子毕竟是他的亲表兄,他倒没起疑心,只是低头应了声“是”。
麦洛里瞥见周围没人,又凑近他道:“记得尽可能跟在二殿下身边,多留意跟二殿下接触的外国客人,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图谋,要注意观察他们的表情,还有他们的随从。如果发现他们与其他贵族或大臣有私下往来,就把情况记下,第一时间传回给我。”
艾尔本目光一闪,强忍住心头的激动,郑重领命而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终于成为一名真正的情报科成员了?
在他背后,麦洛里的表情却有些复杂。他对艾尔本这个年青人,本来并不看好,只是碍于国王的命令与贵族议会的压力,才不得不接受对方的加入。但这两年相处下来,与其他贵族署员相比,艾尔本勤奋刻苦,工作认真负责,而且聪明细心、有耐性,是非常适合做情报分析工作的人材。如果不是赫达家的背景,艾尔本会有更好的前途。他考虑再三,本已决定要给对方一个机会。
然而,负责监视诺嘉使馆的人却在这时传来消息,说发现了杰达公爵某天早上外出目的地的线索。那位卧底车夫在杰达公爵乘坐的马车车轮上,发现了非常特别的褐中带紫的泥土,以及一种不常见的名叫“红尾兰”的花的花瓣残片。
这种花原产于伊斯特中南部美阿特平原地区,外形漂亮,香气清新怡人,在伊东曾经一度很受女士们欢迎,但由于不适应本地气候,极难种植成功,只有少数几个家族的花园里种了一些,其中就包括美阿特领主赫达家。
赫达家的院子里,也有褐中带紫的泥土。
紧接着,又有一位行动处的新进署员,在跟同事们说笑时,提到情报科的艾尔本天天板着脸好象是个正经人,事实上曾有一位漂亮姑娘跑到他家去见他,他立刻就把人拉进了屋,过了足足半小时才鬼鬼祟祟地打开门,派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将姑娘送走,肯定是跟她有私情。
麦洛里一听那名署员描绘的漂亮姑娘的长相,就立刻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如果说那位小姐就是诺嘉公主,那她为什么会去找艾尔本,而艾尔本为什么又表现得这么不正常呢?
艾尔本一向明白自己在安全署的处境,为了表示自己是清白可靠的,家中发生任何大事他都会主动报告,包括前不久他母亲的再婚以及被悔婚后母亲弟弟的去向。他那么小心谨慎,如果与诺嘉公主之间没有问题,又为什么不向上报告这件事?他跟诺嘉公爵之间,又谈了些什么?
麦洛里叹了口气,希望艾尔本能够通过这次考验,否则,他也只能放弃这个人材了。
艾尔本对麦洛里的想法一无所知,根本没料到自己的秘密那么快就被发现了。他现在正骑马跟随王室成员前往王家牧场,一脸无奈地看着王子表哥,埋怨道:“你要送东西给诺嘉公主,亲自去就行了,为什么每次都让我替你去?”他实在有些害怕那位公主莫名奇妙的纠缠。
塞里格也感到非常无奈,他已经很努力地依照丝黛拉公主的请求,为她和艾尔本创造独处机会了,为什么艾尔本完全没有反应?他没好气地道:“我好心让你们多见几次面,你反而问我?”
艾尔本愣了愣:“你说什么?我们?”他慢慢地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脸色也沉了下来:“我跟那位公主完全没有关系,您如果不想接受联姻安排,大可以直接向国王提出,为什么要把我拉进去?!”
塞里格愕然:“那样美丽迷人的女性倾心于你,你居然无动于衷?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公主殿下已经多次向我哭诉你对她冷淡无情了,我本来还不敢相信,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没想到还真的是事实!”
“你不也对她无动于衷吗?难道你不是男人?”
“放屁!”塞里格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不动心,可你不一样!你又没有心上人!”
“我虽然没有心上人,但我也不可能对她动心。”艾尔本揉了揉额角,“塞里格,她是一位异国公主,是要联姻的,我跟她之间不可能。再说,我没时间跟人谈情说爱,过几年我会请母亲为我找一位贤淑的妻子,但现在,我必须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他往马背后加了一鞭,催促马匹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塞里格沉默地留在原地,心中明白表弟的难处,不由得有些难过。既然艾尔本已经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他也只能对丝黛拉公主说声对不起了。
到了牧场,丝黛拉坐在提前扎好的营帐内,看完塞里格叫人送来的信,微笑着向送信人点点头,道:“请回复殿下,我已经知道了。”看着那人退出帐外,她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一名不起眼的侍女掀帘走了进来,凑到丝黛拉身边问:“怎么了?事情不顺利?”
“那个小赫达真是顽固,居然不上套!他对伊斯特的二王子说他对我不感兴趣,二王子就写信来向我道歉,说帮不上忙了。”丝黛拉一脸忿忿地,“可恶!上次去他家时,我已经取得了他管家的信任,只要再给我几次机会,就能得手了。谁知现在却……”
“那现在怎么办?告诉那边我们失败了?”
“这怎么可能?!”丝黛拉狠狠瞪了侍女一眼,“我会成功的,你看着吧,等我把东西拿到手,一定要好好羞辱那个姓赫达的家伙!”
那侍女一丝害怕的表情都没有,淡淡地道:“那东西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成功不成功,都不重要。希望公主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是什么。时间紧急,可您到了伊东那么多天,还没有动手,是不是不忍心?”
“你胡说!”丝黛拉愤怒地大叫,声音却被远处传来的一阵欢呼掩盖过去,她急喘几下,知道这里不是发脾气的地方,便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道:“我已经写好一封信了,你马上照我说的去做。等他们两边起了冲突,我再动手!”
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小时候跟哥哥姐姐以及堂兄弟姐妹们一起玩耍的情形,那是个跟今天一样阳光明媚的晴天,但转眼间,就是血流满地,亲人变成了凶手,慈爱转为狰狞,她被迫和家人一起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破败的城堡,刻薄的仆人,永远不新鲜不足够的食物,以及破旧单薄的衣服。每一天她都在寒冷饥饿中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忘记这股恨。
今天她重新穿上华服,恢复了高贵的身份,在人前表现得或活泼开朗,或大方端庄,但始终没有抛却心头怨恨。为了自己痛苦了半辈子的父亲,以及郁郁不得志的兄长,还有那些不幸死去的堂兄弟姐妹们,她必须硬起心肠。
忽略心中那一阵刺痛,她紧紧握住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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