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管氏暗暗咬牙,看向了婆婆,原以为会勃然大怒的婆婆,此时脸上却浮现起恍惚的神色。
管氏是被林宛如吓住了,那容貌,分明是早早去了的婆婆曾氏,她因为自小丧母,父亲觉得亏欠,十分纵容,除了婆婆曾氏,她就没怕过谁。
按说曾氏那样的温柔人物,也不懂什么为难儿媳妇的手段,可自己却莫名的觉得害怕,从简陋的屋舍到雕梁画栋的沈宅,这一切的锦衣玉食都是曾氏给予的,她聘娶了自己为儿媳妇,自己才能嫁入沈家,没有曾氏,她还是金陵乡下的野丫头一个……
林宛如转身进了屋,陈瑞文赶忙跟了上去,不再理会呆滞的管氏,屋里庄氏正在瞧妆奁里珠宝灿烂的各色首饰,笑道:“款式也都极为新颖,这两三年都不会过时,还有几件压箱底的积年的旧物,你这样安排很好,不过,我怎么瞧着翡翠的首饰居多,宝石的少些?”
沈姨娘笑道:“大姑娘喜欢翡翠,觉得宝石太过艳丽,只不过是照规矩打了四样,旁的就不肯再要了。”
庄氏道:“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准备又是一回事,依我看,准备一套红宝石的头面,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黛玉年轻,再打些镶青金石,芙蓉石,石榴石的钗环也就够了,还有这赤金的龙凤镯子,四对也不够,起码要准备十二对,花样不重要,自己或是戴,或是出门做客打赏人,都是极便宜的,还不会失礼。”
沈姨娘赶忙命彤霞拿笔记下来,照着去置办,又有些担忧:“这时间只怕来不及。”
庄氏笑着叫丫头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十分绚烂,庄氏笑道:“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单等着黛玉出嫁时送来的添妆,你拿去写在嫁妆单子上去。”
沈姨娘没想到庄氏出手这么大方,即便黛玉是林家嫡长女,这添妆也有些贵重了,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庄氏却拉着沈姨娘的手叹气起来:“五娘。你尽管收下,这是沈家欠你的,等宛如出嫁。我又另外准备了礼物,也不知能不能亲自来喝喜酒。”
沈姨娘没说话,眼泪却落了下来。
院子里,管氏瞪着沈爱萧,恨不能扑上去好好地闹一场。最好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叫沈五娘无法立足,可当着陈瑞文,她的气却得硬生生的憋下去,恨恨的看着沈爱萧:“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沈爱萧呵呵笑道:“我死了,你不是要守寡?你若是改嫁也成。只怕不能住在沈家喽。”
管氏恨得牙根痒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氏和沈姨娘说完话出来,打破了沈爱萧和管氏之间剑拔弩张的僵持。庄氏对沈爱萧道:“二弟,你昨天一声不响的出来,也不说一声,叫我们担心了一宿,知道你在这才放下心来。如今是跟我回去还是留在这边?”
沈爱萧笑道:“叫大哥大嫂操心了,我在这儿住着就很好。和黛玉说说书,讲讲词,日子可比在老宅逍遥。”
庄氏点头:“既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只一点,黛玉是快出嫁的人了,还是多学些女红针黹和灶上的活计才好。”
说着便要告辞,管氏不情不愿跟着,小管氏眼珠子一转,笑道:“不如叫蔓姐也留下来吧,她们年轻姐妹在一处也好做伴儿。”
沈姨娘看了一眼时不时偷瞥陈瑞文,满面娇羞的沈蔓,道:“家里房舍不甚宽敞,我就不留了。”
管氏怒道:“屋子不宽敞就腾出来,留下住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小管氏也笑道:“是啊,蔓姐儿在家里也是跟着公公念书的,五娘就别谦虚了。”
庄氏只是摇头,抬脚出了院子,小管氏却吩咐婆子:“去家里取了姑娘的包袱来,姑娘要在这儿住一阵子。”
沈蔓讷讷的没有说话。
庄氏和管氏一走,院子里顿时显得清净不少,沈姨娘自回了院子,陈瑞文和林宛如又视而不见,林黛玉只得亲自来把沈蔓接了进去,安排在了院子的东厢房。
隔壁林宛如的院子洋溢着欢声笑语,林宛如坐在廊下,看着几个丫头在院子玩老鹰捉小鸡,陈瑞文紧紧坐在旁边,想牵着林宛如的手。
林宛如却不理,起身坐到了旁边,陈瑞文愕然,想想又跟了过去,这次林宛如索性回了屋子,嘭的关了门,险些撞上陈瑞文的鼻子。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丫头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一幕,绿霓悄悄摆手,示意大家各自当差去,自己也去了茶水房端茶。
陈瑞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门被林宛如拴上了,他便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翻了进去,那是林宛如卧房的窗户,窗下是一张小几并两把椅子,对面就是搭着衣裳的大屏风。
陈瑞文刚跳进来,屋子里便响起了林宛如的尖叫声,陈瑞文还没反应过来,迎面一件衣裳砸过来,他下意识的躲过去,便看到屏风后袅袅的人影。
林宛如气的要命,她不过是进来换个衣裳,陈瑞文这个死人居然敢偷窥!
她迅速的穿好了衣裳,走出屏风一看,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要不是小几上那个明显的脚印,谁也不知道刚才进来一个人。
绿霓听见尖叫声冲了进来,便看到林宛如脸色青白交加,盯着窗户,绿霓顺眼望过去,便看到那个脚印,脸色大变,冲到了林宛如跟前:“姑娘你没事吧?”
后头琐玉,笼烟都跟了进来,林宛如勉强笑了笑:“没事,是刚才看到好大一条虫子,把我吓了一跳。”
外头院子也传来紫鹃的声音:“姑娘叫我来问问怎么了?”
绿霓不动声色走到窗前开了窗户,笑道:“是姑娘被虫子给吓住了,没事。”顺带偷偷擦了鞋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才各自散去。
陈瑞文一气奔出了莲花胡同,面红耳赤,心如擂鼓,满脑子都是刚才入眼的袅袅身影,那屏风并不厚实,绣着淡淡的山水画,屏风后的人脱了大衣裳,越发显得身姿窈窕,腰肢细软,陈瑞文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来回的踱步望着不远处的大门,又觉得好笑,想想又摇摇头,一行走一行笑,回了陈家。
林宛如气的要命,晚饭也没出来吃,若是陈瑞文在跟前,恨不能三两拳打得他鼻青脸肿才出气。
陈瑞文却在和贾宝玉喝茶。
半路遇到了贾宝玉并冯紫英一干人,死活拉着去喝酒,等诸人散了,贾宝玉又请陈瑞文去喝茶,毕竟以后就是连襟了,无论是贾宝玉还是陈瑞文,都十分客气。
贾宝玉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心愿得偿,说起话来还未张口已经带了三分笑:“瑞文兄的长辈来京城,按道理我也该去拜会,只可惜家里事情多,抽不开身,过阵子一定前去磕头请罪。”
陈瑞文笑道:“沈家和林家是世交,到时候你少不得去见见外祖父。”
贾宝玉却踌躇起来,半带着试探道:“瑞文兄可是从莲花胡同过来?”
陈瑞文想起那抹身影,胡乱点了点头,端起茶碗喝茶掩饰脸上的不自在,贾宝玉道:“瑞文兄可曾见着林妹妹,也不知她近来好不好,这到了春天,咳疾有没有复发。”
陈瑞文看着贾宝玉喃喃自语的样子,不由感叹,两个人还真是同病相怜,遂笑道:“你放心,莲花胡同那边也没见请大夫,想来是极好的,再说,左不过还有几天的功夫,好不好的,不比你亲眼见了放心?”
贾宝玉笑起来,他从见林黛玉第一面起,心便搁在了林黛玉身上,她好,他便好,她不好,他也不好,以后两个人总算能厮守终身,他的心思也不用遮遮掩掩怕人知道了。
小管氏撺掇着叫沈蔓留下,无非是想着能多见见陈瑞文,谁知那日起陈瑞文就没再来过,沈蔓也是暗暗失望,一眨眼,到了四月二十,皇上下了旨意赐婚,一时间,大家都在谈论贾家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与林家嫡长女的婚事。
到了四月二十七,沈氏过来莲花胡同,亲自带着嫁妆往贾府去铺床,新房设在了怡红院,家具是量好了尺寸定做的,此时一水的红木家具摆进去,瞧见的丫头婆子都啧啧称叹,沈氏也觉得面上有光。
前两日皇上赐婚,这本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可后宫中太后和柔嘉贵妃并贤妃娘娘都赏了东西下来,更是觉得体面,她越发的觉得这门亲事结的好。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莲花胡同这边便热闹起来,沈氏并庄氏,李氏来这边帮着送嫁,沈姨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前前后后的张罗,林宛如则跟在林黛玉身边,帮着跑腿。
庄氏亲自帮林黛玉绞面,上妆,林黛玉本就是秀美天成,气质出众,此时脸上只不过淡淡的敷了一层粉,便觉得光彩照人,头上戴着的凤冠是赤金的,镶着耀眼的红宝石与东珠,一袭绣着百鸟朝凤的嫁衣更是华美异常,林黛玉装扮好,恍如神妃仙子一般,连庄氏这个见惯世面的老人家都觉得惊叹。
林宛如与有荣焉,笑眯眯的帮林黛玉套上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对龙凤镯子,又帮着戴上了赤金镶水滴形红宝石的耳坠,垂在洁白如玉的腮旁,更觉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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