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穿着象是大户人家奴仆的人急步走了过来,挤开侯府的仆从,占去了桥下一大块地方。侯府的几个仆妇被赶到一边,有两人还摔了跤,人人又气又急,喝问来人:“你们是哪家的?居然这样大胆!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却无人理她们。
接着又来了七八个仆妇,个个穿着不俗,还戴着金玉首饰。她们在圈出的地上铺设地毯,又摆了案椅,却另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女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趾高气扬地走入茶楼,命小丫头丢了个银元宝给掌柜,命他清空店里的客人,清扫店面,好方便她家主人来此小歇。店中的客人见来人如此嚣张,都面露不满,但听那妇人提起一个“戚”字,便都纷纷起身离开了,连账都没结。掌柜拦也拦不住,见那银元宝货真价实,才略放心了些,命小二清扫店面的同时,悄悄叫人上楼安抚住了雅室的客人们。他听那妇人所说,贵人只是有可能来此歇脚,未必会惊动二楼的客人,他才不愿意再损失一笔收入呢!
老太太见来人如此嚣张,十分不悦,叫过安氏:“不是都安排好了么?那是谁家的下人,如此无礼?!”安氏也深感丢了面子,这清场的工作都是她安排的,却被人一冲就散了,不是落她的脸面么?她走到一边,低声喝斥负责的管家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太丢我们庆国侯府的脸面了!”那管家娘子却有几分委屈,明明是来人蛮横,把人挤走了,怎能怪她呢?明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春瑛在楼上见了,很是疑惑。来人是谁?通常象侯府这样,叫仆妇在外围排成一圈,就是划地盘的意思,寻常人见了,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来送行,自会绕道走。而且侯府虽然划的圈稍大了些,却还是留有余地,供行人过路的,即使来的人觉得那路太窄了,要那些仆妇让道,也可以明白提出要求,这样大咧咧地冲过来,实在是少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上演全武行呢!再说,他们要在桥下圈地,为什么还要到茶楼里赶客?那个“戚”字,又是什么来头?
春瑛倚在雅室门口看着胡飞在外头跟小二低声说话,不一会儿,他便转回雅室中,她忙问:“知道来的是谁么?”胡飞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是平西侯戚家。”
平西侯?春瑛听说过这家人,虽然都是侯府,但跟庆国侯相比,要年轻多了,据说是先帝时才封的爵位,除了爵位和田产,便再没有特别的地方了,怎的行事这样张扬?
楼下又传来喧闹声,春瑛忙赶到窗边往下看,只见远远地来了一行青绸轿子,随行有二三十个仆妇,待轿子停下不久,便围拥着几个华服妇人往茶楼方向走来,为首的贵妇仿佛不经意见,瞥了码头一眼,住了脚,却没打招呼。
老太太这边,则是沉默地盯着来人,眯了眯眼。她在京中,不是身份顶尊贵的一个,但因有个孙女儿是亲王妃,就算是皇亲国戚,见了面也要上前问声好的,可惜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记不清这妇人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居然如此倨傲!
安氏沉不住气,冷哼一声:“好大的排场!”却听得梁氏小小惊呼一声,便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原来是太太您,怪不得我方才总觉得您家的下人眼熟呢!”又向对方行礼:“玥儿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那贵妇面上堆笑,亲自搀起梁氏:“原来是你这孩子,自打出了阁,便没再来陪我说话了,怪想念的,这一向可好?”
两人热络地说起话来,因有仆妇们围在外头,也没别人来打搅,只是老太太与安氏的脸色却很难看。新媳妇当着太婆婆和婆婆,跟别家女眷打得火热,却没理夫家人的脸面,真是太欠教训了!敞哥儿都在干什么?!
春瑛在楼上看得好笑,偷偷捂嘴,一转头,却见安氏身边一个媳妇子抬头望过来,四只眼睛对了个正着,她吃了一惊,忙缩回脑袋,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躲的,重新伸头出去,那媳妇子已经将视线重新放回梁氏身上了。
春瑛怔然,便听到胡飞在身后轻声道:“这平西侯戚家,原只是寻常公侯府第,因主母刘氏,是当今刘太后的胞妹,因此在京中无人敢惹他们。他家嫡出的二小姐,前年嫁给了你们侯府二少奶奶的娘家哥哥,就是前儿喜宴上闹事的那一位。说起来都是姻亲。”
春瑛恍然大悟,原来是梁太师那边的关系户,怪不得会这么讨厌庆国侯府呢。她回到桌边坐下,笑道:“就算是有仇,这样明目张胆的,也太过分了吧?”
胡飞微笑着给她倒了杯茶:“梁家儿子在妹子婚礼上大闹一场,今上听说后大怒,把他身上的功名给革了,还明旨申斥了一顿,下令永不叙用。梁家与戚家为此深恨你们侯府。老实说,你家侯爷有些冤枉,他倒是想把事情压下去,但那晚闹得这样大,京里谁不知道?他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但黑锅还是要由他背的。”而且不说,反而会招来那位至尊的猜忌呢!
春瑛挑挑眉,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虽然自己马上就要出府,但父母还在里面呢,她有几分担心,忙又赶到窗边,小心地往外看。
那贵妇刘氏已经带着一大帮人来到老太太和安氏面前,正打量着霍漪,笑着说了什么话,结果老太太和安氏听得脸都绿了,霍漪一脸正色地回答了她,春瑛只听到“外祖母与舅母一片慈爱”、“小人造谣”这几个字,正疑惑是怎么回事,便看见那刘氏讪讪地告辞,转身进了茶楼。梁氏原想跟着去,被安氏瞪了几眼,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
这又是怎么回事?
霍漪没有再说什么,顾家的家仆前来请少爷、少奶奶上船,她便再次哭着拜别老太太与太太安氏,在丈夫的搀扶下登舟而去了。船慢慢驶离岸边,越离越远。春瑛站在窗边看着,也轻轻地挥动了手帕:“好歹也相处了几年,祝你一路顺风吧……”
霍漪一边流泪,一边挥帕子,忽然一抬头,便瞧见了茶楼上的春瑛,怔了怔,有几分动容。春瑛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她也回之以一笑,便用帕子捂住嘴低头抽泣起来。
看着船走得远了,春瑛才松了口气,回望楼下,侯府的仆妇已经从戚家人手上争回了几分地盘,拥着主人们上了轿,正准备离开。她是不是也该走了呢?回过头看到胡飞在桌上摆弄着碗碟,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已经叫了几色精致茶点来:“呀?你这是……”
胡飞笑道:“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也没来得及吃早饭,这里我从前常跟我爹来的,后来……跟客商谈生意时,也在楼下坐过几回,只是那时吃不起这里的几样招牌点心,着实想念得紧,趁着今儿有空,也解一回馋。”他眨眨眼:“时间还早呢,楼下又有碍眼的人,你陪我坐一会儿如何?也尝几样点心?”
春瑛笑了,走过去坐下,闻一闻桌上的点心,道:“好像挺香的,模样也小巧,只是不知味道如何?”想想楼下还有戚家人在,反正家里没事,离午饭时间还早,不如陪胡飞轻松一下?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胡飞,要他介绍一下那几样点心。
胡飞细细地说了它们的妙处,还谈起在江南吃过的精致小点,以及南洋诸国种种奇异的饮食习惯。春瑛听得有趣,一边聊,一边吃,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待戚家人接到了乘船北上的亲戚离开后,她才和胡飞一起回到侯府后街,还好比路有贵略早了一刻钟,没被发现。两人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好笑。
春瑛避开父亲,小声对胡飞道:“今天很有趣,我觉得那个桂花条头糕和蛤蟆吐蜜都挺好吃,瞧着好象不难做,明儿我闲了,试做一下,做成了请你来吃,好不好?”
“好啊。”胡飞微微一笑,“那个鸡油蒸卷也不错,你要是爱吃,我便去打听打听做法,把他家的秘方儿套了来!”
他俩有说有笑的,路有贵在旁看得郁卒,心中不由得嘀咕:臭小子,几时跟他闺女这样亲近起来……
且不说路家的欢乐气氛,庆国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老太太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荆氏和一众前来问安的孙女们都匆匆打发了,又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便冷着脸喝问梁氏:“你方才是什么意思?!平西侯夫人诬蔑你婆婆,你不但不帮着争辩,还跟着附和,你还有脸说是我们李家的媳妇?!”
梁氏漫不经心地施礼道:“老太太言重了,孙媳妇儿不过是说事实罢了,京中人家都传遍了,人人都是这么说的,只是见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您受不住,才瞒着您罢了。我们亲家太太原是个爽利人,不忍见霍表妹受委屈,才仗义执言罢了,只可惜……霍表妹也是个怕事的……”
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子:“什么叫怕事的?!什么叫京中人家都传遍了?!我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又气愤地转向安氏:“你说!别人都道你吞了你外甥女儿的家产,可有此事?!”
安氏掩面哭道:“媳妇儿真真冤枉死了!这是从何说起?那年姑太太没了,老太太想着漪儿少失怙恃,心中不忍,特地接来家中教养,又担心霍家下人欺负少主,才命媳妇儿帮着照管几处产业。这吞并之说,实在是无中生有啊!漪儿也一口否认了,不是么?”又狠狠地对梁氏斥道:“哪有你这样的媳妇儿!帮着外人说婆婆的不是,真真不孝至极!”
梁氏冷笑道:“婆婆若是心中无愧,为何要换了霍家产业的管事?还低价将他家产业转手,买家就是婆婆的人!那几处产业原是霍家祖上置下的,又在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曾光顾过,知根知底,一换人就知道了,能瞒得了谁?!”
安氏还要再辩,老太太已大声喝道:“都给我住嘴!”身体一晃,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直冒金星,安氏忙上前扶着她坐下。梁氏也怕出事,便闭了嘴。
老太太喘了几口气,颤声道:“无风不起浪!今儿在码头上,霍家人都听见了,亲戚情份上,着实……漪儿既已出阁,她家的产业自有荣哥儿继承。霍家本有人,无需我们做亲戚的插手!媳妇儿,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把那些东西都还了他家,把账对清楚了!免得日后牵扯出什么丑事来!”
安氏心中不甘至极,想要再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揉着太阳穴,呼吸再度放重,她只好闭口不语,暗暗咬牙切齿,忽然有几分埋怨霍漪。既然肯帮自己说话了,为什么不说清楚些?直说自己没干过就行了,还提什么舅母慈爱关怀,钱财都是身外物这类的虚话?反倒象是在暗示自己真的吞了她的家产似的!
望向梁氏,安氏牙根又痒了。这样的媳妇,她一定要好好教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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