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皱眉看着手中的一叠信,又听旁边的家丁回话,只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外头有人报说:“三少爷,王小四来了。”李攸便挥手示意那家丁出去,将王小四叫了进来,问:“昨儿你去了庄上,可把我的话传过去了?他们怎么说?”
王小四忙道:“小的照着三少爷的话,跟二爷爷一家和路大叔一家一一说清楚了,他们都说,知道三少爷的难处,只求三少爷好歹别忘了他们,便是天大的恩典了,不敢再求其他。”
李攸笑了笑,把信收回抽屉里,瞥了他一眼:“你别给我弄鬼,他们好好的被撵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没一点怨言?你可别因为那是你自家人,就故意拿好话来哄我!”
王小四扑通一声跪下:“小的不敢瞒三少爷!二爷爷和路大叔都是这么说的!小的把三少爷的难处都告诉了他们,他们都知道三少爷是个孝子,万没有为几个下人就惹太太生气的道理,况且,三少爷每日有多少正经事?光是忙那些就忙不过来了!因此都在后悔,先前做事不用心,惹恼了太太,反叫三少爷烦恼。两位叔叔都说,三少爷千万要保重自己,身子要紧,他们在庄上一切安好,三少爷不必挂心,将来若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便是三少爷不叫,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回来效力的!”
李攸笑了,看神色还挺满意:“起来吧,回话而已,何必这样?十儿和春瑛也这么说么?”
王小四爬起身,小心地偷看李攸一眼,恭敬回道:“是,十妹妹说,庄上虽苦些,倒是清闲得紧,她正好歇一歇,顺道给三少爷做些新衣鞋袜,等回来了好给三少爷穿,只是不知道三少爷想要什么花样、料子,三少爷吩咐了小的,小的下回去便告诉她。春瑛姑娘也说,她知道错了,请三少爷不要生她的气,她必会安安份份在庄上度日,随时听候三少爷的差遣,还望三少爷保重身体,千万别累着了。”
李攸心情好了许多:“她俩倒乖巧!不枉我对她们另眼相看。你就不必再去了,到平安那里领十两银子,说是我赏的,明儿起,跟着我出门吧,记得领出门穿的衣裳鞋帽。”
王小四喜出望外,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谢三少爷!”能跟在未来小侯爷身边当差,自然是美事一件,而且这样跟着出门的体面奴仆,不但见多识广,得好处的机会也多,等将来小侯爷成了侯爷,就能升上管事了!若他表现得好,升大管事,甚至是总管,也不是不可能。王家必能再次吐气扬眉!
李攸瞥了他一眼,自然多少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在意,挥挥手道:“去吧,你家里要是再派人去大兴的庄子,就给十儿捎句话,说不论什么颜色花样都行,只是要沉实些,斯文些,别再象小时候那样,弄得我一身大红大绿的。”
王小四连声应着,小心地退了出来,走到背人的地方,才暗暗吁了口气。他当然不会说出,王路两家都对三少爷的话感到十分失望的事实,十儿是他堂妹,春瑛也算是王家的恩人,总不能叫三少爷恼了她们吧?幸好自家老爹经验丰富,早就教给他应该怎么说了,现在他既得了赏钱,又得了好差事,真真走运!以后在三少爷跟前当差,还是要向自家老爹多多请教才行!
李攸哪里知道自己被王小四忽悠了?只觉得心情愉快,连方才得到的消息也显得没那么让人沮丧了,便起身往外书房走去。
到了地方,李攸没有直接走进父亲的书房,却转到了藏书的大房间,果然看到周念坐在书案后抄写着什么,面色青白憔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偶尔停下笔,伸手去拿茶碗,碗中却没了水,他也不在乎,随手放下,又继续抄写,手边的书稿已有一寸多高了。
李攸皱着眉头走过去,问:“不是病了么?怎的还要来?!”两边望望,“小遥呢?怎么不在这里侍候着?他近日越发懒怠起来了!”
周念微笑着起身迎他,道:“是我叫小遥出去替我办点事,并不是他偷懒。今儿我精神好些了,想着这里还有许多活没做,才想来散散心的。不妨事。”
李攸眉头越皱越紧:“要散心去哪里不行?偏要来干抄写的活!你若真不妨事,面色怎的这般难看?!你抄的什么?这里的活几时多成这样了?!”他伸手拿过周念抄写的东西,后者想要去拦,却没拦成。李攸一见上面的内容,脸色便黑了:“这不是父亲的公务书信么?一向是那两个师爷抄的,怎的叫你来抄?!”
周念笑笑:“两位先生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好使,我年纪最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李攸冷笑:“是他们故意为难你的吧?为什么?!”见周念沉默不语,也猜到是因为周家平反失败,那些势利小人以为周念再也不能翻身了,就小看他是个官奴的身份,故意折辱,真真可恶!他一把将纸摔了,怒道:“你叫他们自个儿抄去!若有二话,让他们只管来找我!”
周念叹了口气,劝道:“真不妨事,若我撑不住,他们也不会说什么,侯爷还在这里呢。你是要来见侯爷的?方才来了一封信,好像是南边二老爷捎来的,侯爷看了有些不大高兴,你进去说话,千万小心些。”
李攸忍不住指正:“什么二老爷?!叫李二叔!”周念又笑笑,却不改口,李攸有些气恼地瞪着他,见他气定神闲地继续坐下抄写,丝毫不被自己的眼神所动,也泄了气,转身去找父亲大人了。
进了屋,他果然看到候爷阴沉着个脸,坐在书桌后,盯着桌面上的一封信看。他小心地行了个礼,轻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侯爷忽尔惊醒,淡淡地将信袖了,问:“什么事?”
“前儿父亲命孩儿打听的事情,方才已得了回报。”
“哦?”侯爷坐直了身体,“如何?那胡望山果然与你大哥有旧?”
“说不上有旧,但他三年前能随霍家船队下南洋,的确是大哥写的荐书。”李攸低头道,“派去的人查到,这胡望山原是皇商胡贵存的庶子,生母是胡贵存自小使惯的丫环,那年胡贵存重病将死,本来已安排好了胡望山分家另过,谁知他死后,他嫡妻嫡子召来族人,指责这胡望山母子照顾病人时疏忽大意,致使其父惨死,就此将这母子二人逐出家门,又不许附近的人家收留。胡望山生母当时病重,没两天就去了,他被嫡兄逼得无处存身,后来隐姓埋名,才找到地方住下。说来也巧,他那时的邻居,正好是大哥的管家,叫路崇峻的。”
“原来是他?”侯爷立时记起来了,长子身边的人,他基本都记得,“别人都叫他路二是吧?他跟着你大哥出门,倒也办过几次差事,还算能干。这么说,就是这路二认得了胡望山,于是荐给你大哥了?”
“是。”李攸悄悄看了父亲一眼,“原本这胡望山借了钱做些小买卖,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可半年后胡家长子得了消息,便再次上门赶人,他无奈之下,才托了路二,可巧大哥那时……办完了霍姑父的后事,护送姑母与表妹进京,就顺势把他荐到船队里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顺便提一提路二的哥哥和侄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母亲才把人撵走没两天,这么快将人叫回来,等于打了母亲的脸,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侯爷对长子跟霍家的事多少有些耳闻,只是当作不知道:“这胡望山倒是走运!他去了这几年,就发达起来了?”
李攸觉得有些为难,想了想才道:“这些事,有的是在外头打听的,也有向大哥打听的,至于此人南下后的事迹,却没什么人知道……我原是听说四叔家的叙哥跟他是同窗好友,才叫人找叙哥家的小厮磨牙,他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胡望山跟着船队走了一遭回来,船队已换了主人,他便成了打杂的。后来有一回他为押船的一位胡内相解了围,那胡内相见他是同姓,便待他极好,再后来……据说是在某个南洋小国遇上了内乱,正巧朝廷的船队也在那里补给,胡内相与户部的人都吓得不轻,是这胡望山带人将他们护住了,自己倒挨了两刀,因此颇得胡内相与户部的人另眼相看。因受了伤,胡望山回国后休养了几个月,不想再出海,便在江南买房买地,要辞了去。胡内相正忙霍家船队的事,不肯放人,到底打了几个月的下手,才脱了身。只是他回京城来……不知是不是打着报复乃兄,雪耻夺产的主意?”
侯爷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道:“那胡贵存的长子……可是梁派的人?”
“正是,那胡鹏据说在四五年前便与梁太师的一个庶子交好,为了巴结,他甚至不惜在父孝未满时,便休了元配,另娶了梁太师一个爪牙的女儿为妻,为此还被御史奏了一本。只是他那个岳父前两年坏了事,听说最近他又打算要休妻另娶呢。”
侯爷冷笑一声:“这等小人,不必去管他!”又问儿子,“派去的人可留意过,这胡望山平日都跟什么人来往?”
李攸想了想:“据叙哥家的小厮说,自打回了京,他就挨着叙哥家赁了房子住,平日里除了往大哥和叙哥家去,便是大街小巷的闲逛,偶尔才在酒楼请人吃酒。他又是个光棍儿,家中并无女眷。从明面上看,没见他有钻营之举,实际上便不知道了。”
“既如此,便叫人盯紧了他,查清楚他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报与我知道。”
李攸应着,又有些好奇:“父亲为何要查此人?虽说他与宫里的人有些来往,能得些消息,咱们也有大姐姐可以进宫去呀?”
“你知道什么?”候爷笑了笑,“这人是个有胆识的,偏又无甚根基,又跟胡春荣那厮交好。胡春荣是东宫旧人,素日并无劣行,今上最是宠信不过,只怕听他几句好话,便将南洋的重任交托给此人也未知。不管如何,且看看再说。若此人真个成了气候……”
李攸心中一动:“父亲,此人还未娶妻,要不……送个丫头过去如何?派去的人回报,说范家舅舅就送了两个过去,只是那胡望山不在家,没送成,昨儿夜里听说他回来了,又要再送,偏他又出了门。”
侯爷的神情有些微妙:“哦?那可真是……不巧了……”抚了抚须,“丫头的本事有限,可惜他配不上你二妹妹,三丫头又太小,倒是族中若有适龄的女儿,也算是桩好姻缘……你去吧,叫人盯紧了,一有消息就来报,这件事我要亲自过问!”
李攸忙恭身应了,目光往桌面上一转,小心地问:“父亲,可是二叔家有信来?是来问明年的任命么?”
侯爷拉长了脸:“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李攸忙再施一礼,退出房门,犹自疑惑不已。猛一见天色不早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忙往母亲的院子赶。芍药老远地看见了,忙笑着迎上来:“太太才念叨呢,可巧就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早上二少奶奶过来请安,曼如拼命哭叫,差点儿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如今还在后头哭呢,说非要见三少爷一面不可。”
李攸挑挑眉:“哦?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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