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眉头一皱,回头看了〖房〗中的玉翟一眼,犹豫了一下,走出大门:“柳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璋见是她,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三姑娘,是你?实在是太好了,你…………”顿了顿,脸微微一红“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担心……担心你姐姐伤心,就过来看看她,不知…………”
明鸾叹了口气,道:“柳公子,你既然知道我们家出了什么事,也该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还是回去吧,叫人看见了,反而会连累我姐姐的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璋有些急了,额头冒出了汗“我只是担心你姐姐的身子。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从小念圣贤书,怎么不知道避讳?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但我早就改了,如今只是担心令姐罢了。好姑娘,我不求能见令姐一面,只求你替我捎句话,请她别伤心,多多保重身体。伯母…………虽说如今下落不明,但必然会吉人天相的!”
明鸾无奈地看着他:“柳公子,说真的,我不晡白你在想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为何不走正路,反而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功夫?我二姐从小就谨守礼仪规矩,就算在这山村里住着,也没改过,你认识了我们这么多年,也该清楚这一点,是不是?她年纪不小了,不可能会跟你私下见面的,之前几回都拒绝了,你就该明白才对。现在连我也不能象小时候那么随便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私下见你,有事你就找你家里人商量去,不要再私下跑过来了。”说罢转身就想走进家门。
柳赙闻言一惊,连忙出声叫住她:“章三姑娘,你且慢些走!”
明鸾瞥见陈氏已经听见动静,转头望来,还有几个前来慰问的客人也面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回头对柳璋道:“柳公子,你要是有正事儿,你就直接说,别重复一些没意义的话。你既然说你从小读圣贤书想必也不是个傻子,有想法就跟你父母说去,别起不该有的念头。有些事,你或许觉得无所谓,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只会传出些难听的话来,到时候不但我二姐要受苦,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大好前程就要打折扣了。别糊里糊涂地害了自己。”说罢也不理他,径自进了门,陈氏相问,她便道:“柳公子听说了二伯母的事,赶来祭奠,但到了门口见了咱们家的情形又不知该不该进来了。”
陈氏叹了口气:“上门即是客,你快请了他进堂屋去吧。”
明鸾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折回门口处却发现柳璋已经走远了,似乎耷拉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她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柳公子,我母亲听说你来了,请你进堂屋里坐坐,你要去吗?”
柳璋回头看她,苦笑一声:“章三姑娘,听了你方才的话,我才醒觉从前我给你们姐妹惹了很多麻烦,是不是?”
明鸾干笑一声:“其实也还好,毕竟很多事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李家少爷也是个嘴巴紧又人品正直的人。”
柳璋又苦笑了下,顿了顿,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叹从前我竟走错了路,待回家后我会正式向父母提起与令姐的婚事的。只是章伯母下落不明,也许会有些妨碍,但我会尽量劝说父母先同意此事。”
明鸾怔了怔,没想到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倒是挺果断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要说话,却看见斜对面沈儒平正鬼鬼祟祟地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张望,见她看过去,立时便缩了头。
明鸾冷笑一声:“沈大爷今儿倒清闲,来这里做什么?!这般鬼祟,难道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这丫头少胡说!”沈儒平见躲不过去了,只得走出来,先驳了明鸾一句,便恭恭敬敬满脸带笑地向柳璋行礼:“柳公子近来可好?公子今日不在学里,怎会到这乡下地方来?”
柳璋却是早就想到传言中此人与章玉翟之母失踪案有关,不欲与他多说话,随意点了点头,便对明鸾说:“既然府上无意发丧,我就去见见老爷子,宽慰几句。”听得明鸾应声,他就转身回了章家。
沈儒平不甘心,想要追上去,却被明鸾横跨一步挡住:“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沈儒平有些不高兴地道:“章三丫头,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礼数?我听说你们家出了事,才赶过来劝慰几句,顺便看望我姐姐,你拦我做什么?”
明鸾嗤笑:“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哪里是来劝慰的?分明是想往人伤口上撒盐呢!赶紧给我滚吧,不然我报了官府,说你想要骚扰受害者家属,到时候有什么后果可别怪我!”
沈儒平想起自己那参加科举的资格,顿时缩回了脚,不忿地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说话?先时你们说我有嫌疑,把我家里里外外挖了个遍,什么都没挖出来,惹得外头谣言满天飞,我出门都叫人指指点点。看在亲戚面上,我丝毫没有责怪你们,还特地赶来劝慰,你怎能恶言中伤我?你若有证据,只管告官府去,否则………………”
“否则要怎样?!”明鸾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自己说得那清白无辜,想要我相信,其实也简单,你需得当着官府与本地百姓的面发个毒誓,说你要是干了伤害我二伯母的事,就叫沈家断子绝孙!你家祖祖辈辈在九泉之下永世不得安宁,而且你们一家三口都不得好死!如何?你敢吗?!”
沈儒平语塞,睁大了一双眼,吱吱唔唔地,板起脸道:“你这孩子,说话怎的这般恶毒?!”
明鸾冷哼:“你要是没干,我说话再恶毒又与你何干?你等着瞧吧,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有一首打油诗要送你: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儒平到底没有进门。柳璋略坐了一会儿,安慰了章寂几句,也告退了…出院子的时候,章敞从静室追了上来,缠住他问起了科举资格的事。他哪里清楚?只能根据自己听说的传言宽慰几句。
这财正好玉翟收拾心情,出来帮陈氏端茶待客,迎面看见柳璋,两人对望了一眼。
玉翟一低头就进了厨房,柳璋脸上先是一红…继而想起玉翟脸色苍白,心中不由一痛,深吸一口气,决心更加坚定了,向正喋喋不休的章敞说了告辞的话,便挺起胸膛大踏步向外走去。章敞一脸失望地目送他离开,便悻悻转回静室。
明鸾若有所思地看着柳璋与玉翟的背影,心中苦笑。看来柳璋对玉翟还是有些真心的…只可惜时机不好,现在宫氏下落不明,很有可能是遇害了…依礼数父在母丧,玉翟要服一年孝,在这一年里是绝不可能议亲的,一年之后又是什么情形,又有谁知道呢?其实在家人发现宫氏失踪前,她已经在祖父那里探过口风,祖父对柳家的印象很好,对柳璋也非常欣赏,只是考虑到章家随时都有可能回归,才不愿意提结亲的事…但若是柳家主动上门求娶,他未必不肯答应。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正沉思间,陈氏走过来叫住她:“发什么呆呢?家里忙得这样,还不快搭把手?”明鸾醒过神来,转头一看,院中的客人都离开了…桌上满是残茶,忙道:“我替您洗杯子去。”陈氏却道:“你二姐姐在洗呢,这时候让她做点活也好,省得她总躲在屋里胡思乱想。我要给你父亲送饭去,今日忙了一天,他还不曾得空吃饭呢。厨房里有熬好的一碗药,你去送给你大伯母。”
明鸾顿时不乐意了:“送什么药呀?沈家人做出这种事………………”陈氏瞪她一眼:“说什么呢?屋里还有客人呢,也不怕叫人听见!”说罢就提着食篮进了屋。明鸾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去了厨房端药。
玉翟看见她的动作,也猜到药是谁的了:“这是后面屋里那位的?”明鸾点点头,玉翟冷哼一声,起身从旁边的大铁锅底部刮了一层黑灰下来,统统投进药中,又再添了两大勺盐,最后还往里头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又重新坐回水盆边洗茶碗。明鸾看得眼都直了,万万没想到一向端庄守礼的玉翟也会做出这种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想了想,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捧着那碗药出了门。
沈氏脸色灰暗地坐在床头处,一见有人进来,眼中发亮地直起身:“三丫头,是你来了?我跟你说,你二伯母一定不是沈家人害的,两家本是亲戚,虽有些口角,但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前你二伯娘骂我的话更加难听,沈家人也不过是反驳回去而已,这一回只不过是些许小事,又怎会害了她性命?你听我说…………”
明鸾没理她,放下药就出去了,反手甩上了门。沈氏的喋喋不休被关门声忽然打断,发起了呆,继而眼圈一红,盼着弟弟弟媳或是侄女尽快来看她,把事情经过与她分说明白,否则这误会要再继续下去,叫她如何自处?
药味阵阵传入她鼻中,她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顿时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吐了满地,看看药碗,她忽然明白了,忍不住拿手帕捂了。,嘤嘤哽咽起来。
可惜她内心的渴望未能传达到沈家人的心里。在沈儒平无功而返时,杜氏陪着沈昭容踏上了回城的路途。回到柳家,下人们显然都听说了传闻,纷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们母女,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沈昭容本就心虚,也无意与他们计较,只求了同院的一个丫头,请她去向柳太太禀报自己回来的事。
那丫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轮,才笑笑说:“太太忙着呢,一会儿得了空我再给沈姐儿传话吧。我瞧沈姐儿脸色不大好,想必病还未好全呢,这时候回来,要是过了病气给旁人可怎么好?其实你在家多待些时日也是无妨的,太太必不会怪你。”
沈昭容淡淡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本来只告了一日假,因病耽误了几日,已是有负太太信任了,既然病愈…自当回来。”
那丫头又笑了笑,径自去了。杜氏走过来忿忿地道:“这柳家好没规矩!你是客人,怎的连个粗使丫头都敢给你眼色瞧?!待日后你成了这家的媳妇,定要好生管教一番!”
沈昭容沉默不语…回到〖房〗中整理自己的行李。杜氏见状,便掩了门,上前叹道:“我知道你是受了惊吓,但你细想,那事儿本不与你相干不过是她运气不好,走路脚滑了…才会磕了脑袋。这原是上定了的,你何必为此不安?”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昭容眼圈就红了:“若是那时候便替她请了大夫来……”
“大风大雨地往哪里请大夫去?!”杜氏跺脚“布村又没有大夫,只一个偶尔替人接生的婆子,还不如我管用呢!况且她伤得那样厉害,只怕不等我们请到大夫…就断气了,到时候我们有嘴都说不清。那章家无事还要为难我们一番,更何况是他家的人死在我们家里?我的儿…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说的那些话,一旦叫人知道了,别说嫁进柳家,只怕连太孙的未亡人,你都做不得了!”
沈昭容扭过头去,眼中落下泪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不要再说了,我…………我知道分寸。”
杜氏本来还想再劝,见她这样…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坐在一旁帮她整理衣裳,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方才道:“原本我们家可以摆脱嫌疑的,只是没想到村口那老不死的居然见过章二家的,又死咬着不肯改口…才害得我们手忙脚乱。早知道,当初就该说她来过了,阄了一场,已经走了。这样她在路上出什么事便不与我们相干,如今却是来不及改口。
“母亲,您别再说了!”沈昭容深吸一口气“隔墙有耳,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的好!”
“好好,就依你。”杜氏笑道“如今既然回来了,有些事也该早作打算。昨儿晚上我嘱咐你的话,你可都记得了?”
沈昭容顿时涨红了脸,又扭过身去,低头不语。杜氏叹道:“害什么臊啊?如今章二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若是不用这类法子,你便是讨得柳太太十二分的喜欢,她也不会开口向我们家提亲的。就当是为了日后,也是为了你父亲的功名,你就听母亲一遭吧!”
沈昭容小声道:“这种事……这种事……我本是好人家女儿,怎么能……”
杜氏哂道:“这有什么?从前你父亲与我只管照未来国母的规矩教导你,但你即便真的成了一国之母,面上要端着架子守礼,私底下还是免不了耍手段争宠的。你想想你两位大姑母,面上瞧着端庄,私下若没有点手段,如何笼络住夫婿,不叫他们往那些狐狸精身边去?从前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就没有教你,如今正是当用的时候。”说罢凑到女儿身边,低声重新嘱咐了一番。
沈昭容听得脸越来越红,贝齿用力咬住了下唇。
就在沈家母女密议之际,柳璋回到了家中。不等他去寻父母商议婚事,管家便报上来道:“大爷来了,正在书房里呢。”柳璋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是堂兄到了,连忙去书房见他。
柳年纪比柳璋大了近十岁,长着一张好脾气的圆脸,身材墩实,瞧着就让人觉得福态,见柳璋来了,忙起身呵呵笑着向他问好。柳璋问了些老家诸人的近况,便问:“哥哥可见过父亲与母亲了?”
“见过了,叔叔正忙,叫我在这里看书,婶娘说一会儿吃饭时会打发人来叫我。”
柳璋眉头微皱。母亲不喜堂兄,避而不见,这是正常的,但父亲却对堂兄向来照顾,怎会把他一个人丢在书房里?便问:“父亲有事要忙么?”
柳歪歪头:“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听旁人说,好象是什么军粮的事。真奇怪,叔叔不是州同知么?怎么还要管军粮?”
这没头没脑的,叫人如何明白?柳璋只得叫了人来问,才知道是广西那边传来的信,说征安南的大将军冯兆东说,战事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军粮又告急了,要两广送五十万石粮食过去。这事儿已经上禀朝廷了,只是路途遥远,旨意还未到达广东。
柳璋吓了一跳,上回为了二十万石粮食,他父亲已经绞尽脑汁了,如今又要再筹上五十万石,岂不是要人命么?况且,明明听说安南战局已经稳定下来,很快就要结束了,怎么又胶结起来?
柳璋不懂军务上的事,这疑问只在他脑中打了个转,便被他抛在一边。陪着柳说了一会儿话,他就起身告辞:“我先去见母亲,一会儿再来陪哥哥说话。”
柳乐呵呵地说:“好啊,你快去快回。”这时候,下人却送了一桌酒菜过来,道:“太太说,老爷今日有公务,不回来吃饭了,家里就各人在〖房〗中吃吧。这是给大爷的。”柳璋听了便要皱眉,柳却推他一把:“你快去啊,这酒闻着真香,咱们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杯!”柳璋见他阔达,不由一笑,应了,径自往内院去。
柳闻着一桌子酒菜的香味,口水都要下来了,他呵呵地看了下人一眼:“我先喝一口,尝尝这酒味道好不好?行么?”下人干笑:“大爷您……您自便……”
就在这时,沈昭容来到通道处,犹豫不决。在她左手边,是通往柳太太院子的小路,右手边的前方,则是柳璋的书房,母亲杜氏的嘱咐再次在她脑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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