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钻出船舱,看着外头清清的江水,蓝天白云,青山绿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说不出的好。
她前日晚上已经带着文虎到达悦城,与先一步抵达的马贵会合了。马贵是借着收货的名义跑出来的,明面上是去西江对岸的六都收药材,实际上那船绕了个圈子折回悦城,他已经将船只等杂事都安排好了,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明鸾姐弟。虽然明鸾再三说不要紧,她也曾经无数次独自在外行走,但那都是驾着马车走在大路上,从没试过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走山中小路,走的还是一向不熟悉的路线,马贵总害怕她会在路上遇到意外,加上她又是个女孩儿,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荒山野岭的,万一遇上危险,真是求救无门。如今看见明鸾姐弟安然出现,全须全尾,只是头发凌乱了些,马贵顿时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他也有空抱怨了:“鸾姑娘真是太胆大了,即便要掩人耳目,也用不着只身带着虎哥儿走山路,我们分号里还有几个伙计,叫他们陪你走一遭,岂不更稳当?方才天黑下来,与你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还没见到你跟虎哥儿,这心里呀,就别提是什么滋味了,简直就象是架在火上烧似的。”
明鸾笑道:“路上遇到点小雨,躲了一阵子,方才晚了,能有什么事?不是我胆子大,而是这事儿说来是见不得人的,只能秘密行事,但你分号里的伙计,差不多有一半是本地雇的,绝对用不得,剩下一半是从总号带来,又未必个个靠得住。能均出几个跟着你安排悦城事宜,又要派人跟船,就已经人手不足了·再说你既然要出来,店里总要留个亲信看守吧?这几十里路我又不是没走过,等闲三五个流氓我也对付得了,与其给你添麻烦·还不如我自己走呢。”
文虎在旁大点其头:“是啊是啊,三姐姐可厉害了!有几个坏人要抢我们的包袱,三姐姐抽出柴刀又劈又砍,还踢了几脚,就把那些人通通打翻在地了。就算遇到坏人,我们也不怕!”
马贵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明鸾只能干笑:“这个···…不是没事么?我是看出他们都是软脚蟹,不中用的·才跟他们动手的,要是真遇到硬茬,我就逃跑了。
因为这段小插曲,马贵重新分派了人手,原本只派了一对通水性又懂得驾船的老伙计夫妇俩跟船的,如今不放心,又多弄了一条船回来,亲自带了两个伙计沿途跟着·以防再遇到危险。明鸾担心他一时间抽调太多人手,又亲自出动,会引人怀疑·劝了他几句,全被马贵打了回来:“快过年了,还不许我回广州城探亲么?我这就叫人捎信回德庆城,只说我在外头收获,遇上了难得的药材,正好给我叔叔使,也不必回去了,直接去广州,年后再回来,店里的事就交给王伙计。”
王伙计是马贵从总号带过来的亲信·原是陈家庄子上的佃户之子,为人能干稳重,深得马家叔侄信任。明鸾见马贵这般说,也就由得他去了,如此一行人分坐两条船,次日自悦城镇边上一处私家小码头起程·经过一日一夜的水路,今早刚刚抵达肇庆。
肇庆山水奇秀,明鸾在现代时也曾来玩过,还住了两三天呢·可惜如今周边环境大变,一眼望过去,江岸上远远近近全是山,她哪里认得出哪处是鼎湖山哪处是七星岩?只暗暗猜想远处几个只能瞧见峰顶的山峰有几分象是七星岩的形状,但看了半日,也没法确定是不是,只能放弃了。不过望着这青山绿水,想到一路行程顺遂,她心情也放松许多。如今在路上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就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机,欣赏一下两岸风光好了。
西江两岸都是大片的绿色原野,也有一部分滩涂地带被开垦成水田,此时正值秋收季节,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金黄。明鸾用眼估量了一下那些稻谷的高度,总觉得比自家种的水稻要高些,结的稻穗也更多,将稻杆压得更弯了,心中不由得暗叹。章家的田地在山边,都是卫所统一配发的,说不上很好的地,又离水源远,灌溉很是不便。她这几年也曾想过要稍稍作些改良,让家里的出产更多一点,可惜总是受限于地质水利条件与稻种的品质,再改良也作用不大。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心想,如果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就好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无论要在上面种什么,建什么水利设施都没问题,甚至连出产的粮食也是归自己的,不象如今种出来的粮食,还要将很大一部分上交给卫所。但军户屯田就是这样的规矩,她也无可奈何。
江河湖边上的滩涂地一般都比较肥沃,如果能买到这样的土地就好了,至不济也要有一处方便的水源。明鸾心想,将来章家要是能脱困,不管是回老家也好,回京城也好,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弄几亩地,爱怎么捣鼓就怎么捣鼓。到时候哪怕是要种马铃薯,也有了地明鸾心里做着美梦,偶尔回头看看舱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的文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江水慢慢流淌着,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小雨,虽然雨很快就停了,但天上飘散着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阳光,以至于水面上慢慢漂浮起淡淡的雾气,江面上的视野顿时朦胧起来。为了避免撞上别的船,马贵特地嘱咐两条船的船夫放慢速度,待太阳升起来了,雾气散去,再加快速度。
但天上的云层却越来越厚,除了云层露出的金边外,几乎看不到一点阳光的影子,江上的雾气也越发浓了。明鸾便问开船的老松头:“松叔,这天是不是要下雨啊?我方才瞧见外头有几只蜻蜓在飞呢。”
老松头摸摸山羊胡子:“瞧着象是要下雨了,我得跟小马掌柜说一声,眼看着快到中午了,照这个行程,咱们今天恐怕到不了三水了,不如找个地方停下来做饭吧。”
老松婶也在船尾扬声道:“是该做饭了,船上的食水和菜蔬也快用尽了·要到岸上买呢。”
马贵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两条船慢慢驶离江心,寻了个小小的港湾靠岸。老松头坐在船头歇息,老松婶带着一个商号伙计上岸寻食水去了·明鸾推了推文虎:“一大早睡到现在,你也睡够了吧?赶紧上岸边走走,活动活动身体,接下来还有两天水路呢。”
文虎迷迷糊糊地应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被她扯着往甲板上走,结果走了几步·他忽然清醒过来,便硬拉着明鸾不肯继续上岸:“我不要去,除非你给我换原来的衣裳!”
明鸾看着他一身女童打扮,忍笑道:“这有什么?又没人认得你。”
“不要!我就是不要!”文虎年纪虽小,也有羞耻心,他对着水面照过自己的模样,深知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丑丫头,越发不肯见人了·趁明鸾不备,挣脱了她的手,又跑回舱里。明鸾苦劝不动·只得作罢,自个儿上岸散步去了。
他们选择停靠的这处河湾地势不错,不一会儿便又有几只船停靠过来。因为河湾地方不小,多了几只船也不显得挤,马贵并不在意,只是低声嘱咐一名伙计赶紧前往肇庆城内的分号办事。明鸾在岸上走走跳跳,偶尔从石头里挖点小虾小蟹的,打算一会儿煮河鲜汤,见有船来,便抬头去看。
来的是一艘大船与两艘中等大小的船·后者似乎是护卫着大船的,仆从很多,足有三四十人,都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衣裳,一瞧就知道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明鸾生怕惹事,又不想叫人看见·连忙回到船上,只缩在舱中偷偷打量那船上的人。
那几条船上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家,才靠岸,便有许多仆从走下船来,各司其职,有在岸边垒灶的,有去打水的,有洗菜蔬淘米的,有升火架锅煮食的,也有几个匆匆往远处去了。过得半个时辰,当老松婶带着伙计提着一大篮子新鲜瓜菜与两大桶水回来时,那几个往远处去的仆从却引着三抬小轿返回,到了岸边放下轿,前头轿中走出一个大夫打扮的人来,后面两抬轿子下来的却是一个长随打扮的青年男子和一个提着药箱的僮儿。明鸾看着那穿着颇体面的大夫被一众人等迎上大船去,大船楼舱内的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人来向那大夫拱手为礼。
她定眼盯了那人瞧了几眼,飞快地缩回了头,只当自己是眼花了,又再探头去看,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那人居然是在德庆城见过的曹四!
明鸾回想前几日见曹四时的情形,也没见他说要出先,不知道他这是要去哪里?请了大夫来又是给什么人看诊?不过万一被对方看见自己,情况就大不妙-了!但要是现在立刻走人,又太过明显了。
怎么办?明鸾苦苦思索着,最后还是决定先把消息告诉马贵。曹四应该是认得马贵的,恐怕躲不过去。
她小声叫了老松头过来,把事情告诉他,老松头一脸肃穆,打量了那大船几眼:“瞧着不象是华荣记的船,他家的船我全都见过,不是这样的,又不是新船。郭四爷好好的怎会在这里呢?”
明鸾一愣:“你说谁?郭四爷?他不是姓曹吗?!”
老松头不解地道:“怎会是姓曹呢?他那个二师兄倒是姓曹的,鸾姑娘记混了吧?这位是郭钊郭四爷。”
郭钊?!
明鸾暗暗咬牙,没想到自己居然跟仇人见了几次面,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深恨郭钊狡猾,居然对自己隐瞒真实姓名,但更多的是警惕。章家与郭曹二人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本来就是对头,也没必要和睦相处,那郭钊隐姓埋名结识自己是打着什么主意?
明鸾恨恨地道:“松伯,你赶紧去跟马大哥说,咱们尽快吃了饭走人,别跟他们照面。若是实在避不过去,也别叫他们看见我们姐弟。”
老松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回转说:“小马掌柜说,他会过去打招呼,让你们只管藏在舱里别出来,饭菜一会儿让我老婆给你们送进去。”
明鸾点点头,便回身打算嘱咐文虎,却看到舱中空无一人,本来该窝在里头打盹的小堂弟居然不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着他的名字,却听见他在甲板上传回了声音:“我在这儿呢,三姐姐,我口渴……”
那处甲板正对着郭钊的大船,明鸾连忙冲过去一把拽住他拉回舱中:“好好的怎么出去了?!”
文虎被她吓了一跳:“三姐姐……”
明鸾见他一脸怯生生的模样,知道他是被吓着了,不由得有些愧疚:“对不起了,因为来了几条德庆的船,我怕叫人认出来,所以……你要什么?喝水吗?一会儿松婶烧了水就会送来的。你就乖乖留在船舱里,别出去了,知道吗?”
文虎乖乖点头,明鸾松了口气,方才偷偷探头去瞧大船上的情形。不过郭钊已经进了楼舱,也不知道是否瞧见了方才的情形,过了两刻钟后,帘子方才再次掀起,郭钊送了大夫出来,客客气气地,又命两名仆从跟着大夫的轿子走了。明鸾见他转过身来望这边,连忙缩了头,没看到他望着这边皱了皱眉头的模样,更没发现他回身嘱咐了身边人几句话,那人便快速离船上岸,不知往哪里去了。
明鸾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大着胆子探头出去,不过这回她为了以防万一,特地用袖子遮了半张脸,想来她如今还是男装打扮,再把脸一遮,谅那郭钊也认不出她来。只是这一回打量,她只看见郭钊重新打起帘子走进楼舱中的背影,透过帘子的缝隙,她只隐约瞧见里面有人躺在床上,大概是生了病。
是谁病了呢?
明鸾回想起方才那大夫的穿着打扮,显然不是一般的乡野大夫,出个诊还要坐轿子,而且还带着两个跟班,这样的排场,至少也是一地名医吧?而郭钊身为安庆大长公主驸马的亲信弟子,居然亲自打起帘子来迎接大夫,可见里头这位病人的身份也非同一般,到底会是谁?
不一会儿,老松婶做好了饭,亲自送到舱里来,明鸾与文虎胡乱吃了些,马贵便过来了,道:“我方才过去打过招呼了,只说是年前回广州探亲的,郭四爷船上有病人,也顾不上我们,等吃过饭我们马上就走人,不让他们看见你们姐弟就行了。”
明鸾问他:“他们船上的病人是谁?”
马贵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看郭四脸上带着忧色,大概关系挺亲近的。”
“那······”明鸾想了想,“你在德庆城与他们住得这么近,可知道他家近来有客人么?”
“没有啊,他家若是有客来,整条街的人都会知道的。
明鸾心下暗暗叫奇,正思索着,一个伙计面色古怪地过来向马贵禀道:“掌柜的,郭四爷遣了人来,说既然章家三姑娘与三爷在船上,何不去他船上一见?”
“什么?!”明鸾与众人顿时齐齐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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