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犹自站在那里发呆,周楠见状便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那媳妇子说的话让你难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虽说你多半不是姜家六爷的女儿,但也还是姜九爷的养女呀?何况你如今也有了刘叔,他待你不比亲生父亲差。”
青云勉强笑笑,心想她摆脱了一个可能有的身份,也就意味着姜七爷与林德那边的情份会淡漠许多,这都不要紧,更关键的是,曹玦明会怎么想?她既然不是姜钧之女,那就是姜锋与魏红绡的养女了,养的时间还很长,他会不会又把她看成是仇人的孩子?
也罢,多想无益。三十几年都单身过来了,没了男人又不会活不下去,如果曹玦明这个人真的无法争取,那她也不会强求。
青云转头向周楠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微笑:“咱们去关家吧?”
周楠这才想起原先的目的,苦笑说:“头一回上知府家的门,居然只送了两匣子点心和两个绸做见面礼,更失礼的是,那两个绸颜色太艳了,既不合知府夫人的喜好,也不中那位姜五太太的意。龚知府家里听说只有一位公子,并没有女儿,这叫人家拿那两个绸做什么?恐怕只能赏给丫头们了。可那都是上好的绸缎,叫我看见自己送出的好料子穿在人家丫头身上,我心里又会不高兴。怎么就赶上了呢?这会子若要去关家,还得回去再备一份礼呢!”
青云笑着拉起她的袖口往回走,心里却微微一动,想起方才在知府家提起姜锋之母的死讯时,内室传来的怪异动静。那身影穿着水红衣裳,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吧?不知是谁呢?
她二人很快又备了一份礼,再次折返前往关家。周楠还交待丫头回自家去,另备了一份正式些的礼物,以她和青云两人的名义送去知府宅中。好弥补方才的失礼。青云与她已经很熟了,彼此间是很少计较这些事的,知道她也是好意,就没推辞,只是在路上笑吟吟地说起最近研究出的两种花草茶,已经请曹玦明过目了的。既能养颜,又对身体有益,本身亦是芳香可口,打算晚上抄了详细的配方给她送去。周楠自打去了一趟海城,就对脂粉之类的东西生了厌恶。近来十分热衷于以各种药茶、药膳调理出好气色,听了自然欢喜。
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关家。关姑娘今年十五、六岁了,相貌虽说不上十分出众。却也端庄清秀,性子倒是很直爽。她父亲关通判可以说是锦东府衙的老人,在龚知府上任前就在此任职了,在工作上表现中规中举,却也从不出错,在本地很是有些威望。关姑娘自小在锦东府长大,脾气喜好都随了本地人,反而对那些中原官宦人家讲究的规矩之类的不大熟悉。青云很喜欢她这副作派。周楠本来有些不习惯,但相处得长了,又觉得她这性子讨喜。更胜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娴雅闺秀们百倍,也就跟她交好起来。
青云与周楠说起自己在骑射方面的尴尬,关姑娘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有什么?每有一位新姐妹来。都是这样的。大家慢慢学着,迟早能学会。我早就想到你们可能没学过,已经叫人准备了温驯的小马和咱们女孩儿用的弓箭,你们就当是散心好了。骑得不好,射得不准,那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军中的高手,不过玩儿罢了。”
周楠一听就喜欢:“可不是么?不过是玩儿罢了。从前我在京城时,也曾与几个交好的闺秀玩耍,那时虽不是玩的骑马射猎,而是琴棋书画,但也并非人人擅长,若有谁做得不好了,别人顶多就是笑话两句,谁还真拿这个当回事不成?想来这骑马射猎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为何,锦东竟有这等习俗,与中原格外不同?”
关姑娘便解释道:“其实这是龚大人的意思。咱们这锦东府,虽说离边境还有一段路,但也不过是几十里罢了,快马转眼就到了。眼下东秦人还算老实,两国也交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挥剑南下的一日?咱们锦东别的东西少,独牛马最多,若真要逃命,随手就能拉得一匹马来,会骑射的就比别人占了便宜,遇到敌人,也不致于全无还手之力。大家都说龚大人想得深远,因此才会人人练骑射,连女孩儿也不例外。”
周楠与青云听了有些吃惊,青云忙问:“这东秦人不老实吗?我来之前一直听别人说,这里的边境十分和平,上百年都不曾有过征战!”周楠也道:“是呀是呀,东秦动不动就有灾荒,还是咱们朝廷资助了粮食,才不曾亡国的。难道他们会恩将仇报?”
“从前是不怕的,如今却不同了。”关姑娘十分严肃地说,“东秦离锦东这么近,他们是常年灾荒,也不知怎么种的地,总是没有好收成。从前锦东也荒芜,朝廷助他们粮食,他们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可如今锦东有好地,种了粮食,也能象南方一样丰收,焉知他们会不会起了贪心?他们没能力打到中原去,可这锦东离他们的边境也不过就是几十里!”
她这番话说得青云与周楠心里都毛毛的,面面相觑。原本还以为来了一个祥和安静的地方,远离政治,生活也算富足,没想到还有战争威胁。当初皇帝和龚乐林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做新粮仓呢?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了,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忧虑之色。周楠觉得大家都是女孩儿,没必要继续讨论这种话题,连忙笑道:“看来我们真要好好练骑射了。不过要赶在游猎之前学会,必然是做不到的。到时就怕人人都会,独我们不会,叫大家比下去了,脸上不大好看。”
关姑娘也露出了笑容:“这个不怕,龚大人家的表姑娘,是个弱质纤纤的斯文千金,在这里住了几年,却还不敢独自骑马。箭术也依旧一蹋糊涂,只是她性情好,大家都不忍笑话她罢了。你们去了,有她作伴,还怕什么丢脸呢?”
青云才略略安下了心,听到她这话又疑惑起来:“知府大人家的表姑娘?她多大年纪了?是龚夫人娘家的千金么?”
关姑娘摇摇头:“听说是龚大人他姑母收养的女儿。因此与龚大人是表兄妹相称,年纪比你大些,不过比我与周姑娘小,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好象是姓姜。闺名叫什么融君。”
姜融君?青云嘴里默念这个名字,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大了。这回,周楠替她将这个疑惑问出了口:“这位姑娘现在不在知府大人家么?方才我们到他家拜访。也见到龚夫人与姜五太太了,却没听她们提起这位姑娘。”又指了指青云:“青姐儿也姓姜,说来跟这位融君姑娘也是本家呢。”
“是么?”关姑娘有些惊讶,“我没听说她出门了呀?前两日我还去见过她呢。无论是哪位大人前来上任,但凡家中是有女儿的,知府夫人都会请了去为这位表姑娘引见,说是这位表姑娘生性腼腆,希望她能多交几个朋友呢。怎么会不在你们面前提起?”
虽然三人都觉得奇怪。但这姜融君也不至于占据她们全部注意力,不过是念叨几句,也就抛开了。她们又再说笑了几句。就到了将近午饭的时候,青云与周楠起身告辞。
出了关家,周楠跟青云道:“龚夫人与姜五太太没告诉我们他家还有个女孩儿。这事儿真奇怪。”青云说:“如果她们不想让这个姜融君跟我们结交,那我们也无可奈何。”周楠不同意她的说法:“能不能结交是以后的事,但瞒着我们,又不让我们知道有这个人,那就太奇怪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准备回家后补上一份见面礼。这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闺中送礼,不过一部书、一样针线,或是一瓶花就能对付过去的,并不难办。青云想想既然是本家,以后可能还需要再去拜访姜五太太,示好也是有必要的,便也照着周楠的规格,也送了一份茶叶过去。
姜融君没有回帖子,姜五太太直接以长辈的名义代养女回赠了一部新诗和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青云看着回帖,心里猜想对方大概真的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也就由得她去了。
午饭时刘谢回到后宅里,青云趁着他吃饭的时间,把桃红说的事告诉了他。刘谢忙道:“这可真叫人意外,若姜九爷果真在这里住过,还有房产留下,你就该把那屋子收过来,若还有他的遗物留下,也是个念想。”
青云应了,又道:“既然父亲这么早就收养了我,到锦东的时间就跟姜六爷家发生大火的日子差不多,姜六爷的女儿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到达这里的,可见我不是他女儿,就只能是父亲收养的了。虽然人人都说我长得象姜家女儿,但那也有可能是巧合。”
刘谢叹道:“看来真是这样了,不过也不要紧,你本来就没打算听姜家人摆布的,是不是他家亲生的骨肉,又有什么要紧呢?”
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但对曹玦明来说就未必了。青云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刘谢的表情顿时变严肃了:“你的话也有理,我们这就把他请来,将事情说清楚吧。”
曹玦明来得很快,他听完刘谢的话以后,竟然很是镇定:“我从前就觉得妹妹不会是姜六爷之女,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一点。”
青云见状,忍不住道:“根据那桃红的说法,魏红绡很早就抚养我了,我以后还是要认她为养母的。曹大哥就没什么想法吗?”
曹玦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我先前回京的时候,虽然没什么大收获,倒是想通了一件事。魏红绡与张碧罗都只是楚王妃身边的侍女,无论是谁对我父亲下了毒手,她们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青云一怔,脑子里立刻有了十分狗血的推断:“你是指她们是受楚王妃指使吗?可那又是为了什么?”说真的,事情即使是这样也强不到哪里去,楚王妃是姓姜的,还是她的堂姑妈,虽然有一半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姑妈……
曹玦明沉默不语了,再次开口时,却是扯开了话题,转向了刘谢:“刘大人,既然姜九爷曾在本地住过两年,也有过下人,那么除了打听他旧居地址外,还当问问是否有服侍过他们夫妻的人,叫了来问一问他当年的旧事,也许可以查明他弃官出走的原因。”
刘谢忙道:“这话有理。你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吧?或许还能打听到他夫人是否在京里犯过什么事呢。”便叫青云去传桃红来。
余嫂子领命带着半吊钱过去找人,过了半晌才回来。这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刘谢不得不回前头衙门办公去了,因此只有青云和曹玦明坐在厅里等候桃红。
桃红几个时辰不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插了朵绢花在上头,又抹了些脂粉,露出了几分姿色。但诡异的是,她上午见青云与周楠时,明明是妇人装束,如今却重新梳成了未婚少女的发式,独两条眉毛又弯又细,是被绞过了再重新拿青黛描上的,典型的已婚女子做法,因此显得跟她这身打扮不大协调。曹玦明一见,就已皱起了眉头。
桃红见了青云,正要行礼问好,猛一见曹玦明端坐在侧,相貌清俊,仪表儒雅不凡,脸顿时一红,眼中透着喜色,娇滴滴地冲着他先行了一个大礼:“奴见过经历大人,想不到经历大人这样年轻俊秀,真叫奴吃惊……”
青云差点儿没忍住要笑出来,曹玦明沉下脸道:“我不是刘经历,因你来得太晚,刘大人等不下去,已经回前头衙门去了。”
桃红立刻跳了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咬牙,重新向青云见礼。青云问她:“早上见你,你不是一身妇人打扮吗?”桃红忙道:“奴其实不曾嫁人,只是听说知府大人家要雇两个媳妇子,这才换成那副打扮过去的。”余嫂子在旁不屑地道:“你就少胡说了,明明是你听我说我们经历大人传你来见,才换了这一身打扮的,要我等了好半日!”桃红暗暗气恼,瞪了她一眼。
青云也懒得理会她有什么小心思,直接问:“你既然说从前曾在我家做过工,我只问你,我家旧居在什么地方?这些年都怎么样了?我父亲从前雇过几个人?有没有人还留在这里?他在这里住的两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只管仔仔细细告诉我,我自有厚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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