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是头一回出席这种场合,不过在现代时,也跟着上司见识过不少大场面,加上太后早早给她详细说过这种宴会一般会有些什么安排,因此她毫不怯场,脸上微微带着笑,与人交谈时不卑不亢地,不管对方是出言试探,还是有心巴结,又或是轻视嘲讽,她一律不动如山,兵来将挡。
她今日本来就打扮得出挑,淡淡的妆容自然得如同没有化妆一般,在一众脂光粉艳中显得格外清新优雅,再加上这一言一行都让人无可挑剔,众女客在心中都暗暗高看了她几分。先前虽曾有流言说这位清河县主虽是温郡王府血脉,却是自小被拐子拐了去,在乡野间长大,直到几年前才被找回来,因此失了教养,粗俗不堪的,若不是走了狗屎运立下救驾的功劳,又投了太后的缘,只怕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女孩儿还不如。可青云的表现却证明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只看她这份气派,还说是没有教养的表现,那在场那些言行举止还不如她的姑娘们岂不成了大笑话?
也有人从她穿着打扮上揣摩着太后的心意,估量着这位县主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受宠,看来日后还是要多敬着几分的好。温郡王府虽然已经有些败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基本的家业还是有的,又有了这么个好女儿,等过继了嗣子后,焉知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日?那些宗室出身的女客便开始回想自家可有合适的孩子,可以向温郡王老太妃自荐一下。只可惜那老太妃脾气古怪得很,总不爱出门,想要成事,还是得多上门请几回安才行。
而宴会上与青云年龄相近的女孩儿们,则想得要简单些。有的人挑剔青云的长相,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模样儿不丑,还挺秀气;有的人挑剔青云打扮得太素净,但也不得不承认她那几样简单的首饰都价值连城。搭配得又清新又别致;还有人艳羡青云身量苗条,腰肢纤细,暗暗腹诽她明知道自己的身段好,还要特地穿对襟襦裙,把裙子束得这样紧,分明是要向她们显摆。好象在笑话她们个个都是水桶腰……
无论宴席上如何明流暗涌,青云仍旧稳稳当当地挺直了腰杆坐在那里,时不时与姜大太太或婉君柔君姐妹说两句话,偶尔搭理一下对面的楚郡王妃乔氏以及斜对面的楚国侯夫人冯氏,还有隔了两个位子的平郡王妃。不紧不慢地挟几筷子菜吃着,十分悠然自得。
她这一席上的女客大部分都是宗室女眷,很多人都曾在太后宫里见过。她们都知道她十分受太后宠爱,又以为她真是温郡王府的女儿,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或是曾经有过什么图谋,此时此刻对她都十分客气亲切,没有人会没眼色地招惹她。
在这些身份尊贵的女客当中,姜大太太和两个女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因为她们是太后娘家人。也没谁敢说什么闲话。看着齐王妃热络的态度,众人想起齐王世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而姜家长房的两个嫡女又都到了适婚年龄。心里就有数了,彼此对望一眼,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
齐王府并没多大权势。齐王妃还出身于不大光彩的人家,她的嫡长子若能娶太后的娘家侄女为妻,地位自然会更加稳固,别说将来无人能夺走他的世子位,就连袭爵的事,还有日后入朝当差,都有了底气。皇帝也许会看不上一个逆党外孙女所生的堂兄弟,却不会轻易为难生母娘家的侄女婿。这笔账,只要不是笨蛋都能算得出来。
也许是齐王妃这算盘打得太明显了,在隔壁席上陪坐的侧妃卢氏表现得有些诡异。明明她那一桌上也有不少身份尊贵的宗室女眷与诰命,可她就是老爱转过头来与首席这边的客人说话,尤以姜大太太为甚,而且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的三个儿子十分仰慕姜家书香传世,姜大爷又是出了名的才子,想要上门请教学问,云云。在场的女客都是聪明人,自然想起卢侧妃所生的长子也有十几岁了,差不多是该说亲的时候,莫非她是想截了正妃的胡,把姜家姑娘聘给自己的儿子?
只是她也想得太美了些,人家姑娘是太后的侄女儿,想要嫁入宗室,有的是世子、嫡子,何必低就她一个侧妃的儿子?她以来还是卢太嫔得势的时候么?在场的女客里没一人是瞧得上她这所作所为的,齐王妃蒋氏脸上的鄙夷更是明晃晃地摆出来了。
对于这种场面,姜大太太端坐如仪,她的两个女儿也面带微笑,仿佛完全听不懂旁人的暗示打趣似的,就连一旁坐着的青云,也只是笑眯眯地听人说话,无论是齐王妃还是卢侧妃试探地想要她帮忙在太后那里说好话,她都没有应声,只拿客套虚话搪塞着。卢侧妃微微皱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奉承姜家两位姑娘了,夸得连正主儿都觉得听不入耳,忍不住害起臊来;而齐王妃蒋氏则忍了忍气,没有露出怒色,只是找借口转移了话题,与旁人说起了话,反推了身边的年轻姑娘一把,让她去陪青云聊天。
这位年轻姑娘,可说是首席中最与人格格不入的一位了。姜家母女都是世家出身,背后还有太后与皇帝,挤在一群宗室女眷中也不算太显眼。可这位姑娘,据说是齐王妃娘家的晚辈,因为父母双亡,一直养在齐王妃膝下,原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但楚郡王妃一问她姓名家世,才知道居然是齐王妃娘家二嫂子的娘家侄女,拐了两三个弯,姓关,家世则是胶东一带的书香人家,族里最高出过三品官,就是她的曾祖父,但如今族人都只是做着低品阶的地方官而已。这样身份的姑娘,若不是有齐王妃发话,在这寿宴上只能坐到三等席位上去。
众人一听说她的出身来历,就以为是齐王妃幽禁佛堂期间,一直有这位关姑娘相伴,因此格外偏爱些。即使明知道她身份不够,也让她与一群宗室女眷与皇亲同坐一席,除了姜婉君偶尔还与她说两句闲话外,就再没人搭理她了。青云虽与她座位相邻,但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也懒得主动搭话。于是这关姑娘似乎就有些被冷落了。
在这种情形下,姜婉君还能时不时跟她聊两句,可说是十分厚道的做法。但关姑娘看着年轻温婉,穿着浅绯色的衣裙,杏眼桃腮。似乎是个好脾气的姑娘,言行却十分端庄严肃。齐王妃让姜大太太点戏时,后者将戏单子递给了长女婉君。而婉君又笑吟吟地问关姑娘想看什么戏,关姑娘却十分庄重地道:“这上头的戏有好几出,是我们女孩儿不该看的,姜四姑娘怎能问我呢?”
姜婉君一时有些难堪,她请关姑娘点戏,不过是顺手罢了,也是客气的意思,关姑娘既然是齐王妃抚养大的女孩儿。想必更清楚齐王妃的喜好,点的戏也能讨齐王妃的欢喜,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回答自己。倒显得她不够庄重似的。
姜大太太与姜柔君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一时间没听清楚她们之间的对话,但青云却听了个分明。只觉得这关姑娘是拿好意的姜婉君来反衬自己有多么白莲花,马上就对她生出了厌恶之心,瞥了那戏单子一眼,便道:“这本是给太太们点戏用的单子,齐王妃请大舅母点戏,自然不会想到什么忌讳。四表妹问关姑娘,是她多礼,关姑娘说这样的话,倒象是在指责齐王妃做事不够周到,把这些才子佳人的戏码摆在女孩儿们面前了。也许你是心直口快,但你如今寄居齐王府,还要指责女主人,是不是太过不客气了些?”
青云说这话的声量有些高,哪怕有戏台上的声音遮掩,首席上的众位女客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都有些吃惊地望了过来。关姑娘涨红了脸,又羞又恼,更没想到青云居然会才见面就当着众人落她的脸,难道先前她奉齐王妃之命讨好青云的举动都是白瞎了不成?!
齐王妃见势不妙,心中也在暗恼青云不给她脸面,忙笑着打圆场:“清河县主别见怪,蕴菁小孩子家不懂得人情世故,都是我没教好她。”又对姜婉君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我替蕴菁给你赔不是。”姜婉君红了脸,低头小声说:“王妃言重了,婉君不敢当。”姜大太太也笑着将话题扯开,才把这场小风波给平息了去。
只是姜大太太心中未免多想,这关蕴菁从未见过婉君,婉君还一直厚道地礼敬于她,她却公然给婉君没脸,莫非是知道齐王妃有意为长子求娶婉君一事,心生不忿?想来这关蕴菁自幼在齐王妃身边长大,与齐王世子当是常见的,小儿女日日相处,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是常事。以她的家世,绝不可能嫁给齐王世子为正室,莫非是嫉妒婉君?这表哥表妹青梅竹马什么的,可是说亲人家的大忌!若婉君真的嫁入齐王府,齐王世子再纳这关蕴菁为侧室,日后袭了王爵再晋侧妃,生个一儿半女的,有齐王妃给关蕴菁撑腰,女儿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看来婉君的亲事,她得重新考虑才行了。
齐王妃心中也有恼火,她既生气青云口中不留情,一点小口角就闹得众人皆知,害得蕴菁丢脸,不过是区区一个县主,受了她千般礼遇,还不领情;更生气表侄女蕴菁没有眼色,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好好巴结着清河县主青云,再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反而寻那姜婉君的不是!姜婉君就算做了齐王世子妃又如何?等到大事做成,一样可以休掉!有什么可醋的?莫非真是为了她儿子?那可不行,对蕴菁,她可是有更好的安排的!
齐王妃心下犹豫了一阵,决定当机立断。清河县主这边显然油盐不入,蕴菁才得罪了她,再想讨好已经无用了,只能采用另一个计划。于是齐王妃便朝身边的心腹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心领神会,悄悄地退了下去。
姜婉君见众人的注意力又投向戏台,没人再看她了,暗暗松了口气。瞥向邻座的关蕴菁,她忍不住暗暗扁了扁嘴。一番好意被人当了驴肝肺,还差一点儿当众出丑,若一个不好,名声就坏了,她再善良也不可能对关蕴菁有好感,倒是十分感激地看了青云一眼。青云对大戏没兴趣,看到婉君望过来,回之以一笑。
自家表姐妹,她当然是要帮忙的了。
不一会儿,齐王府的丫头婆子们上来送汤了。今日的汤十分鲜美,还加了点药材,在这个季节里最适合了,既有温补之效,喝着又不会腻,众位女客们都纷纷赞赏。青云喝着也觉得不错,暗暗猜着药材成份,打算回头查一查医书,要是对身体有好处,下回她可以试着做一回给太后试试。
正想着,旁边忽然传来杯盏落地碎裂的声音,一个丫头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是奴婢不小心!”却是她不慎把汤倒在关蕴菁的衣裳袖子上了,这汤颜色深,马上就把关蕴菁的浅绯色衣裳染成了咖啡色的。
齐王府的丫环居然出了这种差错,到底是侧妃当家上不了台面,没调教好下人就让她们出来侍候人,还是正妃蒋氏太久没有掌控庶务,才接手就出了纰漏?席上众女客彼此交换着眼色,都没吭声。倒霉的是齐王妃自己人,她们何必多事?
关蕴菁似乎愣了一愣,然后飞快地看了齐王妃一眼,后者神色有些凌厉,直盯着她,嘴里却是关心的口吻:“没烫着吧?这衣裳没法穿了,来人,快侍候表姑娘下去换一件衣裳。”关蕴菁咬了咬唇,挤出一个婉约的微笑:“不碍事的,王妃别怪这丫头了,原是我没看见她在身后。”然后站起身,斯斯文文地向众人行礼告罪:“失陪了。”然后袅袅婷婷地跟着丫环离开了。
打破汤碗的丫头很快收拾好残局,退了下去,齐王妃只是骂了她两句,竟没有处罚。青云只觉得怪异无比,又觉得方才关蕴菁离开时的表现十分假仙,她今日到底是要装庄重正经,还是温婉知礼?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青云心生警惕,她可没忘记,齐王妃对清江王的婚事是有自己的打算的,这关蕴菁莫非就是对方看中的人选?可这家世……要说服太后点头,恐怕不容易吧?
青云决定回宫后,将事情经过告诉太后,让她有个提防,还要给清江王那边打声招呼。说起来,他今日也来了,应该在外头席上吧?
她回头叫了个侍女过来:“麻烦你,替我叫一声我的丫头,我有话要嘱咐她。”她打算让杏儿去找随行的婆子说一声,给清江王递个口信,宴席完后等她一起走。
杏儿很快就过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惶恐,没等青云吩咐,就先开了口:“县主,尺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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