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与然姐儿交好的姑娘,都是宗室里的姐妹,封号有县主、郡君,还有县君和宗女,家世都不算顶尖,年纪相仿,平日里常来常往的,感情很是要好,只要谁家办宴席,其他人必定要参加的,而且时常背着长辈们私下聚在一处说笑玩耍,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青云对她们而言,算是陌生人,但同样是宗室出身,出自不大显赫的郡王府,态度并不冷淡高傲,又有然姐儿和另一位宗室女引荐,倒是很合这些贵女们的心意,不过聊了几句,就亲亲热热的了。一叙年纪排行,青云虚岁都十八了,却只排在中间,还有好几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是尚未出嫁的,一时间就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
方才说起关蕴菁传言的那个姑娘是位县君,青云记得她家里就是自家派人攻略的一户宗室,似乎家境并不算非常富裕,住的是三进的宅子,家里人口不多,因此下人议论的闲言闲语很容易就传到了主人耳朵里。她家可算是典型不大起眼又过得不算太差的宗室家庭了,因男主人没有在朝廷任官,一家子除了每月从宗人府领津贴,就是守着田产度日,女主人除了宗室里差不多阶层的人家与娘家亲眷,就没什么可走动的地方,平日里对外头的八卦新闻是十分热衷的。
她家听到的是第八个版本的流言,但不知是不是与别家私下交流过的缘故,又夹杂了第二个版本的说法,反正就是关蕴菁在齐王府后花园里与男人私会——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齐王世子,被清江王撞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清江王鄙夷地退了出来,为了齐王妃的名声着想,没有告诉人,谁知那关蕴菁贪图郡王府富贵,想要就此赖上清江王。就故意放出了谣言。
但这位县君才说完了自己听说的“真相”,就立刻有旁人反驳了:“我听闻的不是这样!那日寿宴,齐王世子一直在前头大席上没离开过,怎能与那女子私会?其实与她私会的,是齐王家的二堂弟!那姓关的是齐王婶的养女,齐王婶怎肯便宜了卢侧妃之子?又怕清江王把事情说出去了。败坏自己的名声,因此就索性栽赃给清江王了。那姓关的知道自己是嫁不得二堂弟了,才会一门心思听齐王婶的话,要嫁给清江王。”
曾在二门上听见齐王妃对青云说话的那位宗室女则小心翼翼地看了青云一眼,再小声说:“我听说的消息又有些不同。好象……好象有哪家的丫头在齐王府后花园里与男子私会,撞破了那关姑娘的好事……”
青云冲她一笑:“这一定说的是我的丫头。”
那宗室女吓了一跳,吱吱唔唔地。脸已经红透了:“我……我没有指责姐姐的意思……”
青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有啥?不就是齐王婶心里不忿,拿我出个气吗?她那日在宴席上当场就向我发火了,还说我不知廉耻,跟男人私通什么的。我当时真真是莫名奇妙,心想难道是那关蕴菁寻姜家四姑娘的不是,我替表妹说两句好话,惹她生气了,齐王婶也跟着恼了我?直到后来回家问了丫头。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里,她回头瞥了关蕴菁一眼,见对方还远远地站在十丈外的花丛后面。探头不停望过来,想要走近,又不敢。她翘了翘嘴角。回头望向那一圈好奇不已的眼睛,便压低了声音:“我那丫头,有个毛病,不大认得路,只是素日出门少,只在家里走动,她走得熟了,从没出过什么岔子。谁知那日到齐王府,就犯了老毛病!我本来想起一件要紧事,要她去车夫那儿传话,可齐王婶将宾客们的丫头都送到别的院子去了,我只能让齐王府的人帮忙叫人。可笑齐王府的侍女还老大不愿意,勉勉强强地叫了人来,我嘱咐那丫头去了,她却走错了方向,不知怎的,摸到后花园去了!这就……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事!”
她说到这里却闭嘴了,那县君顿时着急了:“好姐姐,到底是什么事呀?!”
青云“犹豫”了一下,才道:“具体是什么,你们也别问,总之是咱们女孩儿不该知道的事。我问得详细些,那丫头就劝我,说照规矩她是不能在我面前说的,没得污了我的耳朵,若我一定要追问,她就要告诉祖母去了,我只好没再问下去。”
众人顿时失望了,大部分人心想:女孩儿们不该知道的,还会是什么?看来那关蕴菁是真的私会男人了,也许还做了些不要脸的事!也有人心下一动:清河县主的丫头既然如此讲究规矩,说她在齐王府后花园里与男人私会,必定是假的!
那位县君又问:“那后来呢?姐姐的丫头是不是被那姓关的发现了?”
青云微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当时倒是乖觉,不声不响地要退出去,谁知遇上清江王带了个侍卫来后花园,好象是齐王妃特地请过来说话的。清江王平日与我也熟,认得那丫头,便问她在那里做什么。关姑娘在屋里都听见了!因为我的丫头红着脸不敢说话,清江王疑心是屋里有什么可疑的人,一推门,就什么都看见了!他是又气又恼,关了门,丢下人就带着我的丫头一并离开了。后来他把丫头还我的时候,说起这事儿,还请我别告诉外人,说担心会坏了齐王妃的名声。”
众人恍然大悟,但也有人问:“清江王既然嘱咐了姐姐,那姐姐为何今日要说出来?”
青云不以为然地道:“齐王婶都把脏水泼到我头上了,若我不说出实情,你们岂不是要以为我真是那等厚颜无耻之人?横竖都是自家姐妹,算不得外人,你们不会说出去吧?只要你们知道我清白,那就足够了,也算不得违了清江皇兄的意思。”
众人齐齐称是,至于回了家后,她们是否会跟家里人说,就保不准了,毕竟都不是“外人”。
不过从青云这里听说了又一个版本的“真相”。这群姑娘对关蕴菁的鄙视就刷刷刷地大涨了,原本还只是抱着八卦的心态去看八卦传闻中不大正经的女主角,现在简直认定了她是个不正经的女子,根本就不能忍受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了。
其他姑娘们便拉着然姐儿道:“那丫头好讨厌,又没人请她,她还巴巴儿地跑来。难不成也要在你们家的园子里私会男人?”
然姐儿心里也很是厌恶,无奈她是个晚辈:“我何尝乐意她来我们家?可她是齐王婶带来的,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她撵走呀?”
便有人开始抱怨齐王妃了:“齐王婶明明知道自家养女是个什么货色,偏还带出来碍人的眼。难不成她真以为清江王会娶那丫头不成?人家都看见那丫头干的好事了!”
“这也说不定。齐王婶常说,清江王是她表姨甥,罗家早就没了。蒋家又在乡下,在京城里清江王就只剩了她一个外亲,对她也挺敬重的,若是逼急了,大概还是会让步,将那丫头纳为侍妾吧?”
青云冷笑道:“一个表姨母,算什么了不得的亲戚?她还不如说是清江王的婶婶呢!清江王又不是无亲无故,他上有嫡母。下有同出一脉的亲弟妹,还有宗室里那么多叔叔伯伯,谁不能为他的婚事做主?偏要一个表姨母来安排。还找了这么个人选!”
说得然姐儿等人都笑了:“可不是么?难不成齐王婶觉得,做清江王的表姨母,比做他的亲婶婶更有体面不成?”
一帮姑娘哈哈笑了一通。也不会理那关蕴菁了,各自坐下喝茶用点心,想聊天的聊天,爱下棋的下棋,青云也曾学过些皮毛,便站在边上观战。而然姐儿则传了个媳妇子来,让她把关蕴菁请回席上去。
不一会儿那媳妇子回转,道:“那位关姑娘说,不敢打搅诸位姑娘玩耍,只是有些话想要跟清河县主说,请县主移步。”
青云抬起头,面露讶异之色。然姐儿则冷笑一声:“她算哪根葱?凭什么叫清河姐姐听她的?你给我跟她说清楚,若她不乖乖走人,我就要轰人了!谁许她在别人家的花园里乱走?!”
媳妇子去了,然后青云就看着关蕴菁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然后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甩袖走了。然姐儿轻声啐了一口:“她以为自己是谁?认了齐王妃做干娘,就真是贵人了?竟然到咱们姐妹们跟前摆架子!”
这群姑娘都是宗室女,还都有封号爵位,满京城里,除了宫里的宝云长公主,几位出了嫁的大长公主,还有两三位郡主,再没有谁家女儿比她们更尊贵了,哪怕是家里不算富裕,血脉里带着的自傲一点都不少,即便是对齐王妃这个长辈保持着敬重,也绝不会将关蕴菁放在眼里,更何况关蕴菁一开始也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青云心中暗暗叹息着关蕴菁的不智,脸上半点异状不露,仍旧与众女说说笑笑的,直到后来侍女们来请,说平郡王太妃找然姐儿与清河县主呢,她们才嘻嘻哈哈地回席。
青云本是走在后面的,半路上有个人影从路旁的花丛后窜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县主请留步。”差点儿吓了她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关蕴菁。她顿时拉下脸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要跟你说的。”
关蕴菁冷冷笑道:“原来县主在王妃面前的礼敬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傲慢无礼的人!”
青云睨着她:“齐王婶又不在这里,我要礼敬谁去?你吗?你觉得自己已经能代表齐王婶了?只怕真正傲慢无礼的人是你吧?关姑娘,我劝你在指责别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份量比较好!”
关蕴菁脸上一阵气恼,强忍着压了下去,板着脸道:“我不与县主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县主一句话,你在二门上说的那些,是怎么知道的?!”
青云挑挑眉:“这种事你我心知肚明,还有什么好问的?”
关蕴菁冷笑:“县主不必跟我装模作样,事情发生的时候是什么情形,我心里清楚,而你既然听你丫头说了,自然也清楚。何苦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污辱我一个可怜人?”
青云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我胡说八道?关姑娘,你敢不敢在这里对老天发誓,说要是我的话里有一句真的,就让你受天打雷劈?”
关蕴菁顿时噎住了,她毕竟是个古人,还没那胆子。
青云便哂道:“关姑娘,这里既然没有旁人在,你又何必再装模作样?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你我心知肚明。说实话,虽然我没把事实完整地说出来,但也没冤枉了你。”
关蕴菁涨红着脸,憋了半日,才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你的丫头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青云忽然笑了笑,凑近了在她耳边道:“我的丫头不知道,但是清江王知道啊!他虽然为人厚道,可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真以为那点小圈套能算计得了他?赶紧停止那些可笑的把戏吧!不然真的惹恼了清江王,当心收不了场!”说罢扭头就走了,正好迎上然姐儿回头来找,有些担心地问:“她怎么还在这里?可有为难你?”
青云笑笑:“她算什么东西?能为难得了我?走,咱们回席上去。”拉着然姐儿走了,偶然回头,就看到关蕴菁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
回到席上,平郡王太妃已经看完了两出戏,正心满意足着,忽然见她们姐妹回转,便抱怨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看这些咦咦呀呀的,趁我不注意,就跑去跟小姐妹们玩了,总算还舍得回来!”
然姐儿便笑着搂住她的手臂道:“老祖宗别生气,孙女儿知错了,就罚孙女儿为您斟酒吧?”眼看着老太妃脸上露了笑,青云也跟着凑趣:“那就罚我为太妃剥瓜子儿好了,您要是想什么点心吃,也尽管叫我,我替您挟!”
老太妃便乐了:“有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孩子来侍候我,敢情我还真挺有福的,就象方才戏里的老封君,儿孙满堂,个个孝顺,我还羡慕她呢,想想我也不差!”
旁边席上便有个平郡王府旁支的媳妇奉承道:“太妃的福气原比戏台上的那位大,那位子孙满堂,个个孝顺,太妃也是一样,还比她更尊贵些,原该那台上的老封君羡慕台下的太妃才是!”
老太妃听了更乐了:“这话说得有理!我确实比她有福气!”又认了认那媳妇:“是老四家的呀?你素来就比旁人嘴巧,哄得我怪高兴的。”一堆妯娌便推着那老四媳妇上前了:“听见了?你原比我们嘴巧,还不上赶着讨巧宗儿去?”众人嘻嘻哈哈地,老太妃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青云眯眯笑着剥瓜子儿,眼角却瞥见关蕴菁回了席,不知跟齐王妃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脸色变了变,就带了她到平郡王妃跟前辞行。
她们走得这样早,青云心里不由得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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