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致和仔细看完了曹玦明的每一篇文章,连上头的红笔批语都细细瞧了,方才放了下来。
青云连忙问:“怎么样?写得还算过得去吧?”她真没指望曹玦明是个天才,从小没正经读过四书五经,刚刚有了参加科举的心思,就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她只盼曹玦明在应试文方面还有点天份,不至于写得一蹋糊涂。
乔致和给她的答案还不算太糟糕:“倒也罢了,字不错,条理也清楚,引用的典故都是对的,但辞藻不能算太好,略嫌干巴了,大约是因为读的书少,又不擅诗词的缘故。再有,就是审题上头,不能说十分贴切。不过照着这样去考,只要考官不出夭蛾子,一个秀才还是能考下来的。”
青云暗暗松了口气,又连忙问:“只是秀才吗?如果让他用心苦读上一两年,能不能中举人?有没有希望考中进士?”
乔致和笑笑:“县主,能考中秀才就不错了,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功名哪里是这么容易考的?”不过笑完了,他又舀起文章,再翻了几翻,“不知曹大夫请的先生是哪一位?倒是个有真本事的,指点得不错,若能得这位先生潜心教上几年,后年的乡试倒可一搏,进士嘛,就要看曹大夫的运气了。”
青云咬咬唇,笑道:“乔大人,您的学问一向很好,当初考科举时,名次也很靠前,我不止一次听先帝说过,您是大才子。若有您指点一二,他的学问能不能再长进一些?”
乔致和颇有深意地看向青云:“县主为何对曹大夫能不能考中科举如此关心?”
青云有些讪讪地:“他救过我的性命,不是吗?我心里感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尽自己所能了。”
乔致和笑了笑:“县主知恩图报。乔某叹服。只是想起从前县主未曾认祖归宗时,与曹大夫颇为亲近,如今又见县主为他参加科举之事如此费心,不免多想而已。”
青云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声“老狐狸”,索性坦白告诉他:“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就疏远了我,言谈间总说他自己不配。这身世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他忽然间变卦算什么?我不管他考科举是为了什么目的,我只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他,就当作是报恩。如果他将来得了功名,仍旧没改变想法,我也可以安心跟从前的事作个了断了。我这么说,乔大人能接受吗?”
乔致和的笑容浅了些,面上倒是添了几分郑重:“县主从来都是重情之人。乔某明白了,县主放心就是。”又道:“曹大夫若有心向我求教,那就等他考中了秀才后,再来寻我。若是考不中,别的也就不必提了。”
青云明白,笑着说会去告诉曹玦明。又接过了乔致和还来的文章,心里只觉得松了口气。
她是在先帝驾崩后,才重新联络上乔致和的。定国公一去世。世子袭爵,品级降为侯,但凡是乔氏家族中有掌军权的,通通都要交出大权,回家守孝。再不能参与到朝政中去。乔致和本就与嫡母嫡兄不和,等亡父百日刚过。就分家出来,得了一处位于太平桥附近的二进小宅子,另有田产财物若干,与嫡支相比,自然是少之又少的。他也不在意,只管在那小宅子里守孝读书,平日深居简出。他本没有儿女,与妻子感情又不好,偶尔得闲了,就只跟几位从前读书时认得的朋友来往,但也只是君子之交罢了,有一回偶然感染了风寒,竟没人照顾,他身边的老仆担忧不已,请大夫时恰好遇上了石明朗。青云是从石明朗处得知的,听说他病情迟迟没有起色,就亲自请了曹玦明给他医治,这才重新走动起来。
乔致和并不知道青云与先帝的父女关系,毕竟事情牵涉到太后昔年的阴私,先帝即使是对乔致和、龚乐林这些心腹臣子,也都是统一官方口径的。只说楚王妃姜氏在娘家时,就与长房的堂妹温郡王妃姜氏不和,得知温郡王妃生下了温郡王的遗腹女,爱若珍宝,又随婆母离京幽居,便派人去抢孩子,原只打算吓一吓温郡王妃的,没想到温郡王妃本就体弱,失了爱女后,悲伤过度,病情加重死了。楚王妃担心事情暴露后会被皇家问罪,索性命人弄死孩子。姜锋听说后,看不惯她的行为,就私下抱走了孩子。不过温郡王府断了嗣,无权无势,根本敌不过楚王府,他也不敢把实情告诉温郡王太妃,就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了。青云回京认亲,先帝很快就查到了她的身世,请了温郡王太妃回来认孙女,事情方才真相大白。
这个解释其实还有许多漏洞,比如魏红绡的存在,还有楚王妃杀娘家族人等等,但乔致和是个聪明人,既然先帝提出了这个解释,他也就不必多问了。当然,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其中还涉及到宗室阴私之事,但青云确实是温郡王的遗腹女。
既然只是郡王之女,位封县主,在婚姻大事上头就不必要求太高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理解青云的想法的,如果曹玦明能考中进士,那他身份也就是略低了一些,却说不上不配。如今宗室女众多,很多人都不肯放下身段低嫁,以至于一大堆县主、郡君什么的到了十八、九岁,甚至二十出头了还不能嫁人,也有的是因为嫁妆少的缘故,早有宗室人家为了钱财,拉下了脸面,抛开了顾虑,只要聘礼丰厚,连商人女婿也能接受,更何况是位正经的进士?曹家在岍州也是乡绅,家境还算富足,对于青云这样一个衰败郡王府的孤女而言,已经算是不错的婚配对象了。
乔致和心里清楚,自己出孝已有些时日了,但起复之事,一直都没有回音。当今皇帝对陈家不如先帝亲厚,又对定国侯府不大看得顺眼,不可能是因为嫡母嫡兄的缘故打压他。却有几个在御前得用的朋友暗中给他递话。说皇帝有心要晾他些时日,大概是他从前不小心得罪人了,不过时间不会太久的,让他安心等候,至多到过年前后,差不多就有准信下来了。
乔致和自问并不曾得罪过皇帝,但又听闻温郡王府的清河县主极得太后与皇帝宠信,不免疑心是为当年天花疫情之事,他擅自丢下清河县主先行回京,得罪太后与皇帝了。才会受到冷落。若真是这样,他还真不担心,清河县主待他一如往日。皇帝即便有几分恼了他,也不会长久的。但做了皇帝近臣,就不能死脑筋地耍什么清高脾气,既然清河县主受太后与皇帝宠信,他还是要对青云这个小姑娘和气些的好。
想到这里。乔致和忽然记起一件事,笑道:“上回中秋节,县主送了礼来,其中有一样花茶,既清香,又滋润。我喝着极好。想来县主也是爱喝茶的。正巧,我最近从友人处得了一种清茶,喝着也不错。县主要不要带些回去尝尝?”
青云正瞧窗外的景致呢,闻言笑着答应了:“真有好茶?那我一定要尝尝。”乔致和亲自起身去取茶,青云便打量着窗外的小院,发觉这宅子恐怕有些年头了,虽然收拾得十分干净齐整。但一草一木,墙头檐角。都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来,院中大树参天,遮住了半个院子,在深秋的季节中显得格外清冷,但长廊上的花格窗,院角的凤尾竹,以及窗下的兰花丛,都透着雅致的意味,明明白白地显示了,这是一处文人雅士的居所。
她心想,原来只要部置得好,旧宅子也可以很清幽雅致,自己那新买的后街小宅也差不多是这样大小,索性回去也学着这么收拾好了。
乔致和捧了茶回来,青云有些惊讶地问他:“您亲自沏的茶吗?那真是不敢当。您太太不在家?”怎的连个丫环小厮都没有?
乔致和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只回答:“我太太回娘家去了。”眼角眉梢处隐隐带着的阴沉之色,却显得有些古怪。
青云心中疑惑,见他不提,也不好多问,坐下喝了茶,与他再聊几句,不一会儿便告辞了。她让人带着文章,连带乔致和交待的话,一并送回给曹玦明,半日后有回音传来:“多谢县主,玦明会谨记在心,明年考中功名归来,定会前去向乔大人请教。”青云心下稍安。
她回宫后跟太后与皇帝提起曹玦明对桃花雪这种毒的介绍,并表示自己疑心齐王妃在清江园也安插了人手,太后吓了一跳,忙道:“这可了不得!清江园的人,除去几个三年前签了死契买下来做粗活的丫头婆子,都是宫里派去的,若这里头还有奸细,那蒋氏下手可真早!”她更担心的是,若宫里派去清江园的人中有齐王妃的人,那齐王夫妇在现在的宫中,还安插了什么耳目呢?她与皇帝身边侍候的人里,有没有齐王府的奸细?
皇帝对此也十分重视:“朕会命人严加详查的,母后与皇姐请放心。至于大皇兄那里,得尽快知会他一声,若是实在不放心,那就在外头再买几个人来侍候,把身边正在用的人换走。想来那齐王妃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全京城的人伢子那儿做手脚吧?”
说起清江王,青云转头向四周张望,不见他在,便问:“大皇兄哪儿去了?”
“他回清江园了。”太后道,“今儿这事也吓着他了,当时我还想他这孩子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怎的胆子这样小?如今想来,大概是他早就疑心园子里的人有可疑,那可都是日夜侍候他的,万一当中有人起了歹心,要对他下毒,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他脸色苍白地说不放心家里,要回去瞧瞧,大约是想回去查这件事,我就让他去了。”
青云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大皇兄早就发觉了,我说呢,他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想到才是。”
大皇兄发觉的可不仅仅是身边人有可疑这么简单。此时此刻,他刚狠狠地甩了翠雯一个耳光,指着身旁桌面上梳妆匣里其中一个空空如也的小抽屉,厉声质问:“这里头放的药,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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