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本是广平王妃钟氏陪嫁,在王府中一向有头有脸,烟霞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后提拔的小丫头,即便后来烟霞被提到了一等份上,与她同在王妃跟前‘侍’候,她也觉得自己地位远在烟霞之上。虽说她如今被王妃罚了,贬到三等,连屋子都不能进,只能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迟早要回王妃身边去的,此刻见烟霞毫不客气地质问自己,心里就恼怒非常。
她大力甩开烟霞的手,冷声道:“别对我说教,你以为我如今落魄了,就觉得自己可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告诉你,就算我眼下只能在院子里当差,我也依然是王妃身边的心腹之人!你对我耍威风?当心日后风水轮流转,霉运转到你头上!”
烟霞本是好意提醒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没想到烟云听了自己的话,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嫌自己数落她,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为什么要对你耍威风?从前你是一等,我也是一等,你是王妃的心腹,我也是王妃的心腹,踩了你,我难道就有脸了?还是能往上再升一升?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好意提醒你,生怕旁人瞧见你窥视上房,告到王妃与世子跟前,让你再受一次罚,你倒把我当成是坏人了。”
烟云这才明白过来,只是面上有些过不去,硬着嘴道:“原来你是好意?那你做什么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好歹也比你大几岁,是你的前辈,你反而将我当成是粗使丫头数落了,还有没有长幼尊卑的规矩了?难道还想我对你有好脸‘色’?”
烟霞懒得与她细究,直接回到了正题:“你方才往屋里头张望什么?赵家姑娘今儿来了,陪王妃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王妃还留她吃饭,叫她下午继续陪着玩笑,不许她那么快走呢。赵家姑娘是个极和气的人。这么多年不见,她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向我问好,又问起你和曹妈妈。我想你被贬到院子里。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就跟她说你病了家去,这几日不在。你胡‘乱’探头进屋来看,万一叫她瞧见,岂不就戳穿了我的话?你也不见得有面子。”
烟云的眼神有些飘乎:“是么?赵姑娘……这么讨王妃喜欢?王妃都跟她说什么了?”
“不过是些过节的事。”烟霞看了她一眼,“姐姐,赵姑娘年纪还小呢,你别老是想些有的没的,叫人家知道了,反而丢了王妃的脸。你心里想的事。我也猜到了几分,其实你何必‘操’心这些个?便是没有赵姑娘,那事儿也轮不到钟家表姑娘头上。如今钟家把王妃气成这样了,你不想着怎么‘侍’候好王妃,让她消了气。把你重新调回身边当差,只顾着‘操’心钟家,是不是记错了自己的主人是谁?”
烟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着牙转身走了。烟霞的话说出来,简直就象是在她脸上打了一记大耳光似的,让她又羞又恼,又有几分心虚。她不想再受后辈的说教了。只能走人。
但她没走多远,就在院‘门’口处被截了下来,这回截住她的,却也是一位熟人:曹妈妈。
曹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丢下一句“跟我来”,便转身走了。烟云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曹妈妈在王妃跟前的体面不比其他人,她不敢违抗对方的意思,只能跟着走。
待得到了僻静处,曹妈妈才停下来,转过身。还未解释她把烟云叫来的用意,就先高高举起右手,狠狠地扇了烟云一记耳光,几乎把她打得摔倒在地上。
烟云捂着脸,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曹妈妈,你为什么要打我?!”
曹妈妈冷笑,从袖袋里‘摸’出一支金‘花’簪,摔到她身上:“你还好意思问我?拿金簪去收买‘门’房的人,叫她每日给你递消息,一旦钟家的人上‘门’,就立刻报给你知道,你再去告诉王妃。即使世子不许钟家人上‘门’,只要王妃发话,这禁令也就形同虚设了。你敢说这不是你干的好事?蠢材!世子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正要查是谁给王妃递的话呢,‘门’房里的人一个没跑,全都抓起来严审。你还把自己的簪子送到人家手里,是生怕世子抓不住证据么?这金‘花’簪是王妃赏你的,上头还有王府工匠的印记,赏赐的东西,又向来有册子记录,一查一个准。到时候你被查出来,‘性’命保不住了,不知还会不会再问一声,为什么要打杀你?!”
烟云看到金‘花’簪,再听得曹妈妈的话,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害怕地抱住曹妈妈的‘腿’哭泣:“妈妈救我!不是我要吃里扒外,而是我老子娘都在钟家,若是钟家坏了事,他们也是逃不掉的。我不象您,自打陪嫁过来,您是连丈夫儿‘女’都带过来了,前些年又出府荣养,儿‘女’有王府照看,再不用担心的,我却是连父母兄弟姐妹在内,所有亲人都在钟家。难道我能为了自己的自在,就弃他们于不顾么?!”
曹妈妈见她哭得可怜,没好气地戳她的脑‘门’一记:“蠢材,蠢材!你便是想要为钟家出力,也用不着使这种法子,你难道不知道王妃是怎么病倒的?还不是被钟家老太太气的么?你以为我合家都离了钟家,心里就对钟家没了情份?我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实在是钟家如今的家主与主母,行事太让人寒心了。他们不占理,王妃又是我‘奶’大的,我心里自然偏着王妃,但也从没想过要钟家的人死!”
烟云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妈妈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帮钟家呀?”
“说你是蠢材,你还不服气!”曹妈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是谁?我是谁?我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王爷、王妃和世子给我们体面,愿意抬举我们,那是我们的福气,可我们不能以为自己真的就能做主子的主了!你要帮钟家?你怎么帮?拼命在王妃面前说钟家的好话?钟家是王妃的娘家,她难道会不念着娘家人,还要你一个丫头来提醒?”
烟云咬牙道:“妈妈觉得这主意不好,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曹妈妈冷笑:“好主意?什么都不做,就是好主意了!钟家是王妃的娘家。王妃孝顺友悌,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娘家人去死,广平王也不会让王妃受这样的打击。只要王妃好好的,无论是太子还是广平王。都会对钟家网开一面。兴许官职是保不住了,‘性’命却是无碍的。可你要是再擅自作主,把钟家人放进府里,让他们在王妃面前‘乱’说话,把王妃气坏了,将来王爷和世子才不会管钟家人的死活呢!”
烟云如梦初醒,她看着曹妈妈,都快说不出话来了:“那我……我……”
“我什么?做你的活去!”曹妈妈恨恨地道,“我已经打发了你收买的那个婆子,就说她随便传话。犯了口舌。横竖她确实来过王妃院里报信,就让她担下这个责任吧。我把她撵到京郊庄子里做活,就算是罚过了。世子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再加罚。没有了她指证,金‘花’簪又回到了你手中。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当差,不用担心会被世子发现你做了什么。但若是再有下次,就未必那么好运气了。你给我记住!”
烟云记没记住,只有她自己知道。高桢命王府总管彻查‘门’房众人,到底是谁违抗他的命令,往内院传了钟家人上‘门’的信。但查得的结果,却只是一个婆子擅作主张。以为王妃会想念钟家人,便巴巴儿地瞒过众人,跑到内院报信了,还以为自己能得一份厚赏。如今出了事,她已经被曹妈妈撵到了庄子上。
高桢心里满是怨气,但他自幼受生母教导。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见曹妈妈已经罚过,也就罢了,却下令不许那婆子进城,连她一家。都要撵到庄上去。不过经此一事,他也谨慎起来,加大力度收缩王府中与钟家关系亲近的管事的势力,时不时敲打一下他们,让他们不敢再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
料理了几件要紧的府中事务,高桢又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房间。广平王妃钟氏已经结束了午睡,‘精’神饱满地坐在‘床’上,低头喝一碗温补的汤。赵琇与赵玮都从东暖阁那边过来了,正看着东次间里满地的制灯材料,商议着要怎么怎么办。钟氏喝完了汤,便在那里笑‘吟’‘吟’地听着他们的争论,一点儿都不觉得喧闹,甚至还让‘侍’‘女’们把西暖阁与西次间之间的缎帘以及碍事的摆设等物挪开,空出地方给他们动手。
那些制灯材料明显都是上等货‘色’,而且许多连形状都做出来了,看来王府的管事也是人‘精’,拿些半成品回来,也省得一帮少爷小姐们跟一堆竹篾木片薄纸过不去,只要他们组装一下,就能做出不错的‘花’灯来。跟昨儿晚上赵琇与赵玮只能用简陋的竹篾和纸来扎的灯笼,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赵琇看到这些材料,觉得要是用半成品都做不出一盏好灯来,那就太丢穿越者的脸了,决心一定要扎出一盏象样的‘花’灯,报答王妃的信任。赵玮则是一手拿着雕了‘花’的木条,一手拿着竹篾,正在烦恼该如何行事。既是要做给王妃看的,当然不能‘弄’个妹妹昨儿做的歪灯笼似的东西出来,丢他们兄妹的脸。
赵琇抢过他手里的木条,在一堆材料里挑选明显是一套的单件,然后比划着把它们安装好了,虽然还未‘蒙’上灯纱,画上画儿,点上蜡烛,但起码有个‘花’灯的形状了。赵玮看着妹妹的动作,也受了启发,把另一堆材料给挑了出来,很快组装成一盏小方灯,点上蜡烛,提起来走了几步,这回是真的成功了!
没过多久,赵琇也成功了。其实拿着人家已经做了一半的灯笼组装,就跟拼立体拼图似的,还是五岁以下儿童适用的版本。她心里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钟氏是不会知道赵琇的想法的,她只问赵琇:“要不要在灯纱上写些诗词,画几幅小品?从前王爷就爱做这种事,还拉上我一起做。”
赵琇笑道:“我不擅长诗词,遇到这种事,必定是要躲的,还是请王妃来替我题诗吧?”
钟氏想了想:“这会子哪里想得出好诗来?东暖阁那边有我的诗本子,里头有我前几年元宵做的诗,你拿了来,胡‘乱’寻几首抄上去就好了。”
赵琇便去了东暖阁,果然找到了一个诗本,里头字迹绢秀,想来就是王妃的大作了,忙带回西暖阁,翻出两首她觉得不错的,用簪‘花’小楷抄在灯纱上,抄完了觉得灯面还是有点空,就另换了枝笔,蘸上颜料,在灯纱其他两面上画了两幅画,一幅是红梅报‘春’,一幅是喜鹊登梅。虽然只有红黑二‘色’,但有了这么两幅画在灯上,整盏灯就变得漂亮了许多。
钟氏赞道:“这两幅小品画得好,寓意也好,挑的诗也是我写得最好的两首。你这小丫头,还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呢!”
赵玮也在自己的灯上提了几句诗,画的画却不如妹妹,画只老鹰,就跟麻雀似的,被赵琇大大取笑了一番,涨得他脸都红了。钟氏看着抿嘴直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小时候与兄长玩笑时的情形了。彼时他们兄妹也曾亲密无间,可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兄妹情谊,早已不复当初。
钟氏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玩笑的兴致也没有了。赵琇见状,只得悄悄拉了赵玮袖子一下,兄妹俩齐齐向高桢使眼‘色’。
高桢放下手里组装了一半的灯笼,道:“母妃是累了么?您今儿也和客人聊了大半日了,还是先让玮哥儿他们回去吧。以后母妃病情痊愈,再请他们来王府玩就是了。”
钟氏勉强笑笑,默许了。赵琇连忙放下‘花’灯,恭敬地行了礼,告退出来,有些担心地问高桢:“王妃没事吧?我和哥哥刚才是不是太随便了些?”赵玮也很担心。
高桢只是淡淡地:“没事,与你们没有干系。我母妃最近容易多愁善感,过一阵就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改日闲了,只管过来玩耍。”
赵玮应了,赵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双眼下的黑眼圈:“桢哥哥,你也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有些事,你别想太多了,上面自会有打算的,你年纪还小,那些事与你没有关系。”
高桢怔了怔,随即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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