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处,‘女’孩儿们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了流觞的游戏。其中一位姑娘大概是喝多了,醉倒在席子上,其他人发觉后,就凑过去瞧她的醉态,暗暗偷笑。
有一位年纪小些的姑娘,也是书香人家出来的,与这姑娘相熟,便想给她开个玩笑,命丫头取笔墨来,要在她脸上画一只乌龟。这自然是不妥当的,若是在家里玩笑,相熟的姑娘们之间也有‘花’样百出的,‘私’下闹了也没什么,可如今是在旁人家里做客,又有那么多不太熟悉的人在场,摆明了会让醉倒的那位姑娘出丑,真要与她亲近,就不该这么做。不过那小姑娘心‘性’活泼,玩闹了半日,正在兴头上,就想不到那么多。
在场‘侍’候的建南侯府丫头们心下觉得这样不好,笑着劝那小姑娘别这么做,叫太太夫人们见了要责怪的。小姑娘在家里也是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受不得别人的拒绝,便发了脾气:“我要笔墨,你只管拿来就是了,啰嗦什么?!”
见她如此,便有老成些的姑娘看不过眼了。有一位武将人家出生的‘女’孩儿,年纪大些,‘性’情也直率些,见状就道:“趁着人家‘女’孩儿醉倒,故意叫人家出丑,这样也是关系好的姐妹该做的事?原来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是这样的教养,我素日读的书少,见识浅薄,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
那小姑娘一听,脸就涨红了,也醒悟到自己的做法不应该,可是被人当众说这样的话,又被武将人家的姑娘质疑她的教养不好,她怎么能忍?两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等赵琇听到动静赶过去是怎么回事时。姑娘们里头已经有人出来打圆场了。出面的是眉山伯府的千金丘媛,她今年只有十四岁,但生得脸若银盘,眼如水杏,‘唇’红齿白,肌肤赛雪,行止端庄娴雅。言语平和。竟有几分“大姐姐”的感觉,能令众人心服,包括年纪与她相同甚至是比她年长的‘女’孩儿。
她先是拉开了吵架的两人。先说那小姑娘确实不该恶作剧,即使与醉倒的姑娘关系再好,玩笑也该有分寸,接着又说那武将人家的千金:“妹妹们不懂事。我们做姐姐的说与她就是了,何必拿教养说嘴?坏了大家和气。即使是看在主人家的面上。也该宽容些。”又道今日大家聚在一处玩笑,本是件喜事,完全没必要为了点小口角,就吵闹起来。不但破坏了气氛,也唐突了主人。
两名当事人听了她的话,方才想起今日是在别人府上做客。当众争吵是非常无礼的行为,便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见赵琇赶到。她们就先后给赵琇赔了不是。赵琇才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心知是自己只顾着陪方仁珠说话了,才未能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及时制止,倒要旁人来帮忙打圆场,是她的疏忽,便反给两个姑娘赔了不是:“是我招待不周,还请勿怪。”
那小姑娘心里过意不去,还要继续道歉,赵琇便拉着她笑道:“多大点事儿呢?不过是姐妹间笑闹,一时闹过了火罢了。还是先赶紧将蒋姐姐唤醒的好。今日天气虽好,外头还是有风的。喝了这么多酒,又在园子里睡着,万一吹了风,等她醒来定要喊头疼。等一会儿她醒过来,妹妹再向她赔礼就是。”
小姑娘这才想起,其实醉倒的那位才是她最应该赔礼道歉的对象,又红了脸,连忙帮着丫头们一起将对方摇醒了,灌了半碗蜂蜜水下去,又打湿了帕子替人敷脸,终于把人‘弄’醒了,向对方道歉。
醉倒的这一位,其实并不是别人,正是天津蒋知府之‘女’蒋雯,蒋太后的亲侄‘女’儿。她原与赵琇相识,只是从前一向在天津住着,所以赵琇参加过的诗会宴席上都不见她的踪影。但年后她从天津回京,一直未离开,赵琇下帖子的时候,就把她也给请来了。
蒋雯还有些醉晕晕的,不过醒来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闹了个大红脸。那小姑娘跟她恶作剧,她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拧对方的苹果脸:“好啊,你这小促狭鬼,幸好姐妹们都是厚道人,才没让我被你算计了去。赶明儿我也在你脸上画几笔,叫你成个大‘花’猫,看你还顽皮不顽皮了?”
那小姑娘脸红红地滚到她怀里去:“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笑闹一场,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赵琇有些担心地问蒋雯:“可觉得好些了?怎么喝那么多酒呢?”她有些想不明白,今日园子里‘女’宾席上的酒都是度数不高的,果酒、黄酒都象蜜水儿一般,尤其是年轻姑娘们多数喝的都是果子酒,少数几个喝的是葡萄酒,不过是助助兴罢了,也没听说哪个人喝得太多,居然也有人能醉倒。
蒋雯红着脸,还带着醉后的憨态,笑着说:“她们几个有说不出诗来的,只能罚酒,可又喝不了,我就替她们喝了。”
赵琇一眼扫过去,蒋雯所指的“她们”,居然包括了恶作剧的小姑娘和丘媛这位和事佬,还真是意外。小姑娘不能喝酒是正常的,可对蒋雯这位好心帮了忙的朋友还要恶作剧,只能说是孩子心‘性’了。出奇的是丘媛,看起来也不象是回答不出句子的人。况且她年纪也大些,怎么还要叫别人替她喝罚酒呢?
丘媛言笑晏晏的,挽住蒋雯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笑:“好妹妹,方才说今日的果子酒好喝的是谁?我方才劝你别喝了,你还不听,如今醉倒了吧?”
蒋雯更不好意思了,红着一张脸,笑着躲到丘媛肩膀后头。丘媛便拍着她的头,笑对众人道:“她酒醒了就好,姐妹们继续玩儿去吧,我带她进屋里醒一醒酒去。”
众人一笑而散,方才吵架的那两人也和好了,丘媛扶着蒋雯进听风堂。赵琇跟在后头,丘媛还笑着劝她:“这里有我呢,赵姑娘只管放心玩儿去吧。”赵琇微笑说:“终究是我疏忽之故,就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吧。”丘媛笑得温柔:“这有什么?你才多大年纪?哪里就能面面俱到呢?一时疏忽也是有的,算不得什么大事。日后历练得多了,自然就能做好了。夫人们心里都明白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琇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疏忽了客人是事实,便闭嘴不谈。
进了听风堂中,张氏、曹太夫人与众位夫人们都转头过来看了。蒋知府太太今日携‘女’上‘门’,见‘女’儿这般,就有些担心:“这是怎么了?”
丘媛笑答:“喝醉了,直接躺席子上睡着了呢!若不是大家拦着。李家妹妹就要往她脸上画乌龟了!”
蒋知府太太吓了一跳,笑骂:“善文丫头那促狭鬼。这么大了还欺负她姐姐。”说着就起身过来拉着‘女’儿瞧,见‘女’儿除了脸红些,倒也没什么,方才放了心。
蒋雯都羞得抬不起头了。在别人家里做客。却喝醉了酒,这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是多么丢脸的事呀。
夫人们发出了善意的嘲笑:“蒋丫头这一醉。小脸红扑扑的,倒把人衬得更标致了。我瞧了就喜欢。不如给我做媳‘妇’吧,就怕蒋四太太舍不得。”笑成一团。
赵琇带人将蒋雯扶到屏风后的长榻上,叫人拿了一碗杏仁茶来,看着蒋雯吃下去,方才放心。
蒋雯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就是脸红得不行,十分害羞,拉着赵琇的手说:“今日真是丢死人了!好妹妹,你去跟她们说,我先歇一歇,就不出去了吧?”
赵琇笑道:“大家不过玩笑罢了,你越是害羞,她们越要笑话呢。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人家见你不在意,反而觉得没意思了,就不会再说。不过今儿蒋姐姐你也太夸张了。那点果酒能值得什么?你竟然能喝醉。早知道你酒量这样浅,先前我就不该往你们席上送酒来。”
蒋雯小声道:“我也没料到的,原本我酒量没那么浅,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那果子‘露’我喝着怪好喝的,又觉得不醉人,就没放在心上。丘姐姐好几回说不上句子,她又腼腆,跟旁人也不熟,‘私’下求我,我就替她喝了。没想到李家妹妹见了,也要我帮她喝。于是我越喝越多,等到头晕时,已经来不及了。”
赵琇听得心下有些疑‘惑’,面上却堆了笑:“原来如此。即使果酒再好喝,也是酒呢,喝着顺口,后劲却大,喝太多了,仔细明儿起来头疼。”
蒋雯笑道:“今儿学乖了,日后再不敢的。幸而这是在府上,若在不相熟的人家,我就真没脸见人了!”
赵琇又问她是否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她笑着回绝了,与赵琇一同回到外头席上来。
夫人们正拉着丘媛说话。今日丘媛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没口地称赞她“大方稳重”,也有夸她模样儿好的。听得眉山伯夫人眉开眼笑,一个劲儿地说:“大家过誉了,过誉了。”但瞧她的神情,可一点都不觉得别人过誉。
丘媛倒是非常稳重,只是微微红着脸,微微低着头,嘴边带着略有几分腼腆的笑意,不见忘形,也时不时谦虚两句,越发得了旁人好感。就连曹太夫人,也夸她一句:“确实稳重大方。”丘媛红着脸听着,抬头看见赵琇看自己,便微微一笑。
蒋雯挨着母亲坐着,还笑着向丘媛道谢。丘媛温和地笑着说:“妹妹言重了,你我姐妹‘交’好,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何需如此客气?”蒋雯心下叹服,悄声对赵琇说:“我只在宫里见过她几回,‘私’下来往不多,没想到她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是个热心肠。”
赵琇默不作声,只是微笑以对,不一会儿便寻空出了听风堂,招呼了姑娘们一圈,建议她们回堂里去。众‘女’玩了这半晌,也尽了兴,便各自三三两两地回去了。赵琇落在最后,示意丫头们收拾残局,揪了个空,拉住了方仁珠:“你认识眉山伯府那位千金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丘大姑娘?”方仁珠想了想,“我不大认得她,只听过她的贤名,据说是位端庄稳重的闺秀。她也时常进宫的,但我很少在太后宫里见到她,只听闻她是皇后宫中的常客。”
当今皇后谢氏乃是曲水伯府的千金,与丘媛同样出身勋贵,来往多些也不出奇。可丘媛这贤德的名声,却总让赵琇想起了方慧珠,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赵琇又问方仁珠:“我听说她方才游戏时,好几回都没答上来。好生奇怪。”
方仁珠笑了笑:“这不奇怪,她虽然也识字,但在诗书上不大看重。太后还提过她,说她不错,只可惜才学不佳。听说眉山伯府的老夫人不喜‘女’孩儿读书,却对‘女’孩儿的‘女’红非常看重。丘大姑娘的针线是极好的,曾经亲手给皇后娘娘做了一件云肩,就象是彩霞生于肩头一般。皇后娘娘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还夸了好几句呢。我瞧着也是十分佩服的,那样的针线,只怕我再长十岁都做不来。”
赵琇脑中有什么念头迅速一闪而过,但很快她就听到了张氏叫她的声音,她连忙收拾心情,拉着方仁珠一道进听风堂去了。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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