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茶话会实在无聊得很。
赵琇坐在坤宁宫偏殿的暖阁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人的表情,心里这么想着。
皇后今日请来喝茶说话的姑娘,都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闺秀,基本上全是六部尚书、实权勋贵或是大学士、大将军们的嫡‘女’或嫡孙‘女’,出身最低的一位也是‘侍’郎的嫡‘女’。当中有赵琇认识的,也有不认识但见过面的,或者是没见过面但听说过的。彼此一介绍,便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赵琇细细一琢磨,发现她们背后的家族不是颖王之‘乱’结束后崛起的新贵,就是原本就追随皇帝与广平王一方的死忠,至少也是在颖王之‘乱’时,坚持太子正统,不肯服从颖王与朱丽嫔的大臣。换句话说,就是当今皇帝的信臣。六部尚书中,礼部新任尚书就不符合这三个条件,他原是个大学士,颖王生‘乱’时他在家丁忧,家里还与已故延陵王的正妃有亲,因此他家虽有两个美貌的‘女’儿,素日在闺秀圈子里也是极得人缘的,更曾多次出入宫闱,却不在今日的邀请名单上。
曲水伯府谢家的姑娘,还有眉山伯府那位日前才进过宫见过皇后的二姑娘丘媛,也不在场。
这些姑娘出身不一,但其父祖皆是今上得用之人,自然不能跟一般世家名‘门’之‘女’相比。她们年纪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不等——赵琇是其中最为年少的一个——容貌普通清秀以上,全都是读过书,认得字的,当然文化水平就有高有低了,‘性’情也是各不相同。
不过当着皇后的面。小姑娘们即使在家里娇纵惯了,也没几个会在今天这种场合当众表现自己的个‘性’,所以个个看上去都娴静乖巧,十分有礼貌,脸上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轻声细气地说着话。说的当然不能是京城高‘门’大户的八卦流言,也不能是脂粉首饰布料这种庸俗的话题。她们谈的是自己在家读了什么名家诗集。爱用什么材质的棋子棋盘,近来学了哪首古琴曲,喜欢哪位书法大家的字。又或是哪位名家的古画,字的风格是什么,画又有何稀奇处,如果能顺便哂几首流传不算太广的好诗。那就更显得教养不凡了。当然,若是家中有名驹宝剑。皇后娘娘也是很有兴趣听一听来历的。
书香名‘门’的闺秀们在表现自己的才学之余,也注意到不能‘露’出半点对勋贵武将的轻视,因为皇后是勋贵人家出身。她们顶多就是在皇后跟勋贵千金们聊起骑马游猎之事时,微笑不语做好奇倾听状。
将‘门’千金在显摆自家家世不凡之余。也不能说书香世家的不好,因为皇后看起来更喜欢斯文知礼的‘女’孩儿。当然在人家书香闺秀们说起诗词歌赋时,她们也会皮笑‘肉’不笑地低头喝茶。
至于两边不靠的。地位就可能有些尴尬了。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位王大姑娘。王尚书虽是耕读传家,但家境本来极寻常。若不是考中了功名后。娶了个土财主的‘女’儿,他还能说自个儿是个穷书生,是清贫读书人,人家也能敬他家三分。可偏偏他既是书生,又是暴发户,却比不得人家世家底蕴。王家靠他显贵,方入了京城上层圈子。无奈他家身份地位上去了,妻子却依然还是那个土财主的‘女’儿,儿‘女’教养也跟不上。王大姑娘打扮得比勋贵千金们还要华丽,自端起个书香名‘门’千金的架子,说的话虽然言必提礼数规矩,也爱引经据典,在这种场合却有些不合时宜,还时时透‘露’出无知庸俗来。旁人心里好笑,又不好当着皇后的面说什么,只能在心底鄙夷。
赵琇只当是在看戏。她本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家世又比不得别人显赫,家里又无实权。人家看到她跟这群家世不凡的姑娘一起被皇后请来,心里还觉得奇怪呢。不过建南侯府也称得上是今上的死忠,从龙功臣,因此旁人倒也并没有想太多。
赵琇自个儿低调了,旁人却未必容她这么悠闲。倒不是王大姑娘又要寻她晦气,头一次在皇后面前‘露’脸,人家王大姑娘自然是先顾着自己了。但曲水伯夫人不知为何,今日忽然对赵琇起了兴趣,时不时就问她几句话,要跟她聊家常,跟上回在靖远侯府时的客套与平淡大不相同。赵琇只能提起‘精’神,人家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尽可能表现得老实些。
她可没兴趣讨好皇后。
在赵琇勉强端着笑脸应对皇后与曲水伯夫人的同时,高桢转道去了慈宁宫。太后娘娘正有空闲,见大孙子来看她了,欢喜不已,忙拉着他的手问了许多话,又担心天气转冷,广平王在家住得不暖和,或是犯了旧疾,非要拉着大孙子问个仔细才能放心。
高桢一一跟祖母说了,直到太后心满意足,方才状若无意地笑道:“父王在王府里过得好着呢,只是牵挂皇祖母一个人在宫里,是否寂寞?皇祖母就没召几个人来陪您聊天么?方才孙儿进宫,听说皇后娘娘那里今日来了许多娇客,可热闹了。”
“她?”太后有些不以为然,“她又生出什么事来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搅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外头的人还不知如何说她呢。晾了她几个月,她一脸乖巧地跟着皇上来赔罪了,说今后再也不敢。可事实上呢?别说你皇祖母武断,她那双眼睛看着就不象是真的知错了,以后且有得烦呢。”
高桢笑笑:“皇后娘娘若胆敢再次胡闹,难不成皇祖母不会拦么?她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太后笑着摇头,又有些好奇:“你进宫来瞧皇祖母就是了,怎的还上她那儿去?别去,仔细她又糊涂了,给你脸‘色’瞧。即使她要挑剔你礼数,你也别管,万事有皇祖母在。”
高桢答应了,又笑道:“孙儿也不是专程上坤宁宫去的。只是今日去建南侯府访友。赵玮不在,孙儿就去陪他家老夫人说了几句话。恰逢皇后派人去召赵家妹妹入宫。孙儿想着要进宫来给皇祖母请安,便顺路送了赵妹妹一程。到得坤宁宫,才听说皇后今日请了好些人家的闺秀前来喝茶,也不知是做什么呢。”
太后听出几分端倪来了,好笑地看着孙子:“你这是担心了?怕皇后瞧上了你中意的‘女’孩儿,要聘给大郎做媳‘妇’?”
高桢有些窘迫地红了脸。转开视线道:“皇祖母说到哪里去了?孙儿才不担心这个呢。您不知道皇后请来的姑娘都是多大年纪的。虽然赵妹妹也受召前来。但皇后的用意想必不是在为大郎择妻。再说,曲水伯夫人也在呢。她老人家是个明白人,怎会不知道大郎的婚事。已经不是皇后娘娘能做主的了?”
太后听了,不由得有些讶异,叫了宫人来问:“皇后今日召了诸家闺秀入宫说话,都有何人在座?去打听打听。”
不过一时三刻。宫人打听得消息回转,报给太后。太后一见那些姑娘们都是十三岁以上的年纪。就知道高桢说的是实情了,这确实不是在为皇长子找媳‘妇’。倒是曲水伯夫人在场这一点,颇有深意。太后想起了先前蒋谢两家失败的那场议亲,便有了些想法:“莫非皇后与曲水伯夫人是想为谢襄飞择妻?”
谢襄飞本来是太后看中了想说给自家侄‘女’蒋雯的人选。她对这个年轻人自然是很满意的。可惜皇后作死,闹得两家结怨,彼此见了都尴尬。所以这‘门’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太后虽然因为皇后之故,对谢襄飞有几分迁怒。但也有些可怜他摊上个糊涂的姐姐,连婚姻大事都被耽误了。外头的人若知道皇后为弟择媳时,因为不满意弟媳‘妇’人选,就使计坏人家姑娘名声,还有谁愿意嫁给谢襄飞呢?没想到太后才可怜了他几日,皇后就拉着母亲,召集京中高官显宦之家的千金,要为他挑媳‘妇’了。
太后心里不大高兴,她的大孙子高桢也还未娶妻呢,都不成如此大张旗鼓地选秀;二孙子皇长子择妻,各家诰命也是顶着“给太后请安”的名义带‘女’儿或孙‘女’入宫来给她过目的。谢襄飞何德何能?也配得上这等架势?
接下来的时间,高桢就基本‘花’在安抚老祖母上了。不过他的心情倒是不坏,只是嘴上劝着太后别生气,实际上句句话都在挑拨太后的怒火。等到午间皇帝过来陪太后用膳时,太后就向皇帝告状了。
皇帝听了便道:“昨日皇后跟朕说,想请几位熟悉的闺秀入宫喝茶。朕想着她横竖无事,不过是喝个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由得她去了。怎的就惹恼了母后呢?”他斜了高桢一眼,有些好笑:“难不成桢儿是舍不得让心上人去见皇后么?”
高桢似笑非笑:“侄儿还不至于如此小气,只是有些不明白,才问了皇祖母一句罢了。皇后只有谢襄飞一个弟弟,对他的婚事上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侄儿记得,谢襄飞的婚事,皇上已经包揽了去,皇后怎的还不放心?不过若从她中意的几位人选来看,也难怪她会不放心了。谢襄飞文武双全,青年才俊,在皇后与谢家人眼中,还真是非得要这等高官显宦之家的‘女’儿,才能配得上呢。”
皇帝听了他这话,心里先硌登一声,等离了慈宁宫,便立刻命人去细查。这一查,就证明了他心中所疑。皇后召来的确实都是高官显宦家的‘女’儿,而且无一不是他得用的大臣家的‘女’孩儿,当中也就赵琇一个算是家里没什么实权的,偏又是太后与他早就看中的高桢之妻人选。皇帝如今多疑,不由得忧虑,觉得皇后这是打算利用弟弟联姻实权高官了。
本来谢襄飞娶个高官之‘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有些东西,皇帝自个儿主动给,那没问题。皇帝没给,你就自个儿争着要,那就有问题了。皇帝连亲兄长亲侄儿都要排除在中枢之外,又怎会容许皇后和曲水伯府拉拢自己要大用的人呢?
那一晚,皇帝去了坤宁宫。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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