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得官的喜讯立时便传遍了整个侍郎府。于老夫人与卢老夫人都被惊动了,齐齐扶着丫头出了正屋,问那丫头:“仔细说!二少爷得的是什么官?!”
那丫头见了这个阵仗,心里也有些打鼓,怯怯地颤声禀道:“是苏东县令,正七品,吏部已经下了文书,叫二少爷两个月内上任呢。大老爷与二少爷都在前头,方才二少爷的小厮从家里赶过来报信儿,大老爷立时便叫人往内院传信了……”
卢老夫人面上止不住喜意,连连点头:“好,好!”文怡扶着她,高兴地道:“祖母,咱们可得给二哥好好庆贺一番!”卢老夫人忙道:“正是!丫头,我要回去帮着料理,你横竖无事,每天也过来帮着打点吧。接下来怕是要忙好几天呢。”文怡先前在柳东行的事上就经历过一回的,早已有了经验,忙爽快应了。
蒋氏与段氏赶到时,已是慢了一步,不过都得了消息,齐声向于老夫人贺喜,蒋氏还立时表示要亲自帮文良操持人情往来事宜,得知文怡已领了去,心中觉得十分惋惜,但也没气馁,仍旧表示愿意过去帮忙。
她年纪大,经的事多,在待人接物上比文怡这样的年轻媳妇老练多了,而且她心里清楚,顾氏一族至今只有顾大老爷与文贤父子俩身上有正经官职,其他人顶多是个进士或举人头衔,无一人是实缺,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了,这时候再拉拢一位前程看好的年青后辈,对他们大房利大于弊。
段氏却是另一个想法。如今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长房有三个官,又与当朝大学士是两代姻亲,势头大涨,随着民乱带来的坏影响渐渐消去,时间一长,那一族之长的位置就极有可能再夺回来。长房如今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成年男丁可以留在老家主持族务,但只要有了三个官,这个劣势就不算什么了,她自己就能出面。然而,如今二房的嫡子也成了官身,顾四老爷又能专心打理族中事务,这事儿就难说了。
眉头一皱,段氏已经下了决定。既然二房的文良已经成了官身,还是实缺,那族长之位就暂且放下,专心给丈夫也谋一个实缺来,至少要等到三年任满,再谋后事。这么一来,万太太那边的关系就至关重大了,想到眼下仍旧妄想攀高枝的外姪女儿,段氏便沉下了脸。万太太这边万不可得罪了,若是那死丫头真个不愿,那就想个借口推了这门亲,省得结亲结出个仇人来!只是这推托的借口,还真要好好想一想才行……
且不说两位太太各有心思,在场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于老夫人,想法就更复杂了。于公,她是顾氏一族的老祖宗,顾氏再出一个实缺官,自然是好事,但于私,这就意味着族中不再是长房独大,这对长房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如今长房三人出仕,女儿嫁的也是高官名门,但二房有族长之位,又有实缺官,在族中的地位只会越发水涨船高。长子年纪不小了,在侍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没立下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功,日后想要再进一步,只怕不易,等他退下来,次子与嫡长子又仍旧在低品阶上徘徊,长房的超然地位恐怕会一去一复返啊!
柳顾氏跟在母亲身边,心中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不过她更在意的,是自己刚刚才觉得六房与文良都没什么了不起的,转眼文良就得了实官,简直就象是老天爷在打她的嘴。她毕竟在京城住得久了,对吏部那地方的人,也有些了解,知道以文良这样地方上来的,还是个三甲的同进士出身,若没有依仗,断不可能谋到这么好的实缺,可她心中却清楚,自家丈夫绝不可能为文良费这个心思的,而兄长顾大老爷恐怕更关心自家儿子的前程,那文良又是走谁的门路呢?莫非他真的走了狗屎运,攀上了大山?而丈夫此前交待她莫要得罪了娘家族人,难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这么一想,柳顾氏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眼睛往文怡那边看了好几回,但最终还是将视线停留在卢老夫人身上。
没过多久,顾大老爷带着文贤、文良来到了后院。他脸上带着笑容,浑身散发着欣喜,有些激动地向于老夫人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托母亲的洪福,良哥儿今日收到吏部文书,已被授为苏东知县。儿子特来向母亲报喜。”
“同喜,同喜。”于老夫人见儿子如此高兴,也露出了笑容,看向文良的目光中已带上了慈爱,“良哥儿有这样的福气,可要记得好好办事,报效朝廷。”
文良脸上也满是笑容,只是尽力掩饰几分,却又实在掩不住,听到于老夫人的话,他忙忙上前磕头应是,磕完了于老夫人,不等她开口,便又再次跪下,也给卢老夫人磕了头。
卢老夫人忙上前将他扶起,露出欣慰的神色:“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前程,一定要好好珍惜,到了任务,万不可轻率行事,更不可贪赃枉法!若是你辜负了朝廷的期许,做出欺压百姓之事,玷污了平阳顾氏的名声,我老婆子第一个不饶你!”
文良忙道:“六叔祖母放心,侄孙儿自幼读圣贤书,父母师长也一直教导侄孙儿为人处事的道理,侄孙儿不敢说到了任上后,必会有大作为,但绝不会做出有损祖上名声的恶行。”
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且看着吧,只要你时时记得自己今日说过的话,叔祖母就放心了。”
文良咧嘴笑了,看向文怡:“九妹妹,哥哥如今一个人住着,家里也没有长辈帮忙打点人情往来,妹妹看在哥哥今日得了官的份上,把叔祖母她老人家借哥哥几日吧?”
文怡抿嘴笑道:“二哥哥放心,不但祖母说要搬回去帮你,我也会每日过去搭把手的。”又看了蒋氏一眼,“大伯母也说要来帮忙呢。”
文良大喜,忙对蒋氏与文怡都行了个大礼:“多谢大伯母,多谢九妹妹。”
蒋氏微笑着摆摆手:“说什么客气话?都是一家人。”文怡也点头赞同。
顾大老爷一直微笑着站在边上,见到这个情景,心中不由得一动,认真地看了妻子几眼,见她不象是装出来的,倒有些真心为文良高兴的意思,心下不由得感叹:蒋氏虽说性子软了些,又太过溺爱子女,但在大局上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也不枉她在宗妇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相比之下,弟媳妇段氏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这个念头才在他脑中转了一转,他便看到了自己母亲脸上的表情,顿时呆了一呆,神色一变,飞快地转开了头,认为自己方才不过是眼花罢了。
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又正值顾家长房五小姐文娴的文定之喜,侍郎府当晚又开了一次宴席,好好庆祝了一番。只是文良心急,想早些赶回顾家小院,好好看看吏部发下来的文书,又要忙着打点行装、拜别友人,便不肯在侍郎府留宿,连夜奉卢老夫人回去了。文怡自行带着从人回家,又立即命人收拾了祖母的部分行李,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带着送回了娘家。不过赵嬷嬷年纪大了,文怡请她暂且留下来,帮着坐镇家中。
连着四五日,文良脸上的笑容都没消失过。无论是同年还是同窗,都十分羡慕他的好运气,要知道,三甲的同进士,能得授如此肥缺,实在是少见。他们都以为是身居侍郎高位的顾大老爷或是当朝大学士柳大人帮侄儿打点过,但文良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自打殿试结果出来后,便一直有些灰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弄个官职,实缺还是虚衔不论,总要有个名头,才好回去见爹娘。存了这个心思,他就没把目标放在那些好缺上,大伯父与柳姑父两处,他更是想都没想过要去求助,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大块的馅饼掉在自己头上?他曾向吏部的官员旁敲侧击过,都不得要领,最后只有一个年纪老大的主事劝他不要再白费功夫了,说这项任命,“原是上头的意思”。
这句话叫文良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再打听下去。得了这么好的官职,他也心满意足了,决定尽快动身,先回老家祭祖,向父母禀报这几个月的经历,然后再带些人手上任。若是合适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上任前,娶回一房妻室。
拿定主意后,他便来见卢老夫人:“侄孙儿要回平阳去了,六叔祖母是什么打算?若继续留京,倒不如把此处房舍退了,搬到九妹妹那里住着,若是要回平阳,六叔祖母与侄孙儿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卢老夫人犹豫了。她离家已有数月,如今孙女儿已经顺利嫁出去了,长房也改变了态度,连学士府那头,也都消了气焰,她也该回家去了,再怎么说,家里还有个年幼的嗣孙,还有家中的产业,也不能长期丢下不管的。
只是,要她这么快就离了孙女,要再相见,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她哪里舍得?
文怡象平日那样,在家吃过早饭,料理了一些家务,便带着丫头坐车往顾家小院来,才进内院,便遇上了冬葵。冬葵将她请到角落里,悄悄将文良跟卢老夫人说的话告诉了她。
文怡顿时愣住了。若问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更希望祖母在京里多留些日子,但她也知道,老家那里的小弟不可能长期与祖母分离。她当初赞成祖母过继十七弟,就是为了让老人家日后有人照顾,若是因为祖孙俩长期分居两地,情份薄弱,十七弟对祖母无法尽心的话,就是她的罪过了。
文怡皱起了眉头,冬葵小声劝道:“小姐,老夫人还没拿定主意。但若她老人家真的要走,您就要独自一个人留在京城了。”她眉间隐隐带着几分担忧,文怡见了,心下有几分感动,微笑道:“不妨事的,你且下去吧,跟秋果她们说说话。”
冬葵点点头,拉着秋果往耳房那边走,却一路走,一路回了三四次头。
文怡进了正屋,见卢老夫人倚在榻上,脸上犹带几分烦忧,见她进来,那几分烦忧就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慈爱之色:“来了?这几日已经闲了下来,你也不必每日来回奔波,为何不留在家里休养休养?别仗着年轻,就不顾自己的身体。”
文怡听了,鼻头一酸,便扑过去,伏在她怀中,哽咽道:“祖母,孙女儿舍不得您……”
卢老夫人愣了愣,笑了:“傻丫头,祖母又何尝舍得你?”她想了想,“我知道,既有了嗣子,自然要多亲近些,省得日后跟孩子不贴心。但你才是我的亲骨肉,若是离了你,万一受点儿什么委屈,我将来知道了,定要心疼死,倒不如就近看着,遇到事也能帮一把,倒比离得远远的,只能听消息强。你不会嫌弃祖母碍事吧?”
文怡又惊又喜,忙道:“祖母愿意留下来?!”
卢老夫人笑道:“多留几个月吧,好歹要看着你们小夫妻俩团圆,你有人照顾了,我才能放心。再说,这会子天越来越热了,我若是回南边,只会越来越热,一路上怎么受得了?要走也要等天气凉快了再……”
文怡不等她说完,便已经紧紧抱住了她的腰,两行喜悦的泪水从眼中划下:“好祖母,只要您愿意留下,您说什么都行!”
卢老夫人被她抱得紧,赶紧拉下脸拍了几把,笑骂道:“快松手!真真要了我这老骨头的命了!”
文怡方才醒悟自己失态了,忙将她松开,不好意思地红脸笑了笑。
卢老夫人白她一眼,才道:“祖母可不是全为了你,京里还有事没完呢,你大哥哥娶亲,咱家怎么也得去搭把手,还有你五姐姐……再说,你二哥哥走了,要是把这宅子退掉,从老家带来的人又要如何处置?难不成都往你家里塞?没这个道理!你出嫁时,太仓促了,只带了四个丫头陪嫁,一房家人都没有,实在不方便。还有,既是在京中安家,怎能不置一两处产业?你年纪轻,不知轻重,这些大事还要祖母帮着掌眼呢,若是这会子我便回去了,你怕是吃了大亏,都不知道!”
文怡低头偷笑,屈膝一礼,应了:“是,孙女谨遵祖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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