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第四次看向蒋瑶,蒋瑶无法再当作没察觉了,故作无意地问:“你瞧我做什么?”
文怡犹豫片刻,才道:“方才罗大哥与钟离太太在的时候,我瞧姐姐说话行事,比平日还要爽利三分,心里有些吃惊,没想到姐姐还有这样的魄力呢。”
蒋瑶微微红了脸,目光闪烁:“家父还在锦南,安危未卜,我也是心急,想着只要是我能做的,就尽量去做,若是拖拖拉拉,指不定家父就要多担一刻风险呢。”顿了顿,“再说了,那位罗公子就是个爽利人,跟爽利人打交道,自然要爽利些。”
文怡恍然。罗明敏的性子,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常常说话间就把事情议定了,不大耐烦跟别人磨蹭,蒋瑶投其所好,也是为了方便通政司打探消息与救人,原是人之常情。她不再多问了,只是笑说:“既然已经定下了章程,姐姐索性就在我们家多住几日吧,若通政司那头有什么变故,咱们也好及时因应情势而动,省得你回了侍郎府,我要给你递消息,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蒋瑶笑着应了,两人便商议好,派侍郎府跟过来侍候的一个婆子回去报信,只说是事情还未商量好,可能还要出门看园子,因此要让前者在柳家留宿两天。若是两天后,通政司那边还未有准信,说不得便要再寻借口,多住几日了。
卢老夫人对蒋瑶非常欢迎,还让文怡尽心招待。因蒋瑶只带了含笑一个丫头留宿,文怡便特地把秋果拨了过去。秋果是陪嫁丫头,虽是顾氏世仆,却跟长房没什么关系,办事稳妥,性情又敦厚细致,随文怡进门不过数月,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这座宅子里最受敬重的大丫头,哪怕是舒管家之女润心以及跟随柳东行时间最长的冰蓝,也都肯服她管教。有她在屋里镇着,文怡就不必担心蒋瑶在柳家会受到怠慢。
蒋瑶接受了文怡的好意,再三谢过,便先带着含笑随秋果去了客房,略作休息整理,再去与主人家一道吃晚饭。
蒋瑶住的就是柳七老爷一家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因柳七老爷一家才离开不久,那院里的房舍还算干净,只需略作打扫,便可以住人,又与内院相对独立,住起来比较方便。秋果请了蒋瑶进正房,介绍了院中的布局,便领着一个小丫头去收拾屋子了。这该本是含笑的工作,但她心中有事,便留了下来,寻了茶具,泡茶给蒋瑶喝。
蒋瑶接过茶,却往旁边几上放了,淡淡地道:“你去帮秋果收拾行李吧,咱们带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不好全都让别人做了。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自己最清楚。”
含笑咬了咬唇,四处看看,见没人在跟前,便凑近了蒋瑶小声道:“小姐,方才您与顾家九姑奶奶都不让奴婢们进屋,却与那位罗公子,还有那个不认识的太太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到底是在说什么呢?您该不会忘了上回奴婢说的……”
蒋瑶打断了她的话:“少胡说!我们是有正事要商议,更何况,九妹妹与那钟离太太都在跟前呢,你别胡乱说嘴,传出去反叫人家笑话我们家没规矩!”
含笑缩了缩脖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开口了:“小姐别嫌奴婢多事,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那位罗公子固然是好的,但小姐也当谨慎些才是。虽有顾家九姑奶奶在,但外人真要说闲话,她也逃不过去,而那位钟离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外人不知,未必就会拿她当一回事。为了小姐与顾家九姑太太的名声着想,日后小姐要再见那位罗公子,还是让奴婢们在跟前侍候的好。便是小姐嫌奴婢啰嗦,上不得台面,也该劝顾家九姑奶奶,把她身边的丫头留一两个在屋里啊!”
蒋瑶眉头一皱:“这话越发糊涂了!你也不瞧瞧这是在谁家,就在那里混说!”
“不是奴婢糊涂。奴婢也是担心。”含笑皱着眉头,“你们在屋里说了半天话,我与秋果她们一道在门外守着,除了秋果与莲心是站在门边,别人都离了十尺远。这柳家的婆子也有人在外头小声议论,不知主人与客人在屋里说什么话呢,也有人议论那位钟离太太是什么人。”
蒋瑶冷笑:“哪个婆子这样大胆?居然敢非议主人家行事?!回头我就告诉九妹妹去,这样的人可不能轻饶了!”
含笑吓了一跳,忙道:“那婆子也说不上是在非议,不过是在二门外叫了那个叫润心的丫头过去,问问来的是什么客人罢了。润心没告诉那婆子,那婆子也就不再问了。”
蒋瑶眉头紧皱。她知道这柳家是从学士府分家出来的,家中的下人自然也有柳家家生子,说不定便有偏向柳学士那一头的,万一走漏风声,可不是玩的。她拿定了主意,回头定要好好跟文怡商量商量才行。
含笑见她陷入了沉思,面上却半点看不出端倪,想了想,又小声劝说:“小姐,其实那位罗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品行也好,又救过小姐,且皇商之家,归海名门,也不算是没有根基了,若是将来能考个功名,做了官,倒比那些皇亲贵族之家的纨绔子弟强些。小姐的想法,奴婢不敢擅自揣摩,但若小姐真的拿了主意,为何不去信问问老爷的意思?”
蒋瑶看了含笑一眼,心中有些好笑。为了保密,她连身边的丫头都没透露过消息,因此含笑对父亲的事并不清楚,也难怪会有这种误会。不过,含笑从前对罗明敏可是半点都不看好的,怎的今日倒换了口风?
含笑见她没有回应,只得继续劝道:“老爷一向疼爱小姐,只要老爷愿意点头,小姐自然就能心想事成了,那岂不是皆大欢喜?强似如今这般,还要求了熟人帮着遮掩,才能见上一面。万一有丁点风声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就毁了!就算没有外人知道,一年大,二年小的,小姐迟早要说亲,要是姑太太那边替小姐看准了,先一步跟老爷说,小姐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是不成的,那岂不是只能伤心……”
蒋瑶打断了她的话:“我记得你从前还劝我早早打消了那些念头的,怎的今儿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含笑红了脸,赔笑道:“果然是小姐,奴婢再瞒不过您的。奴婢在侍郎府里,与他家的丫头说笑,听过些小道消息,是关于他家五姑奶奶的……”
蒋瑶皱眉:“你真是要死了,咱们在那府里,说话行事都要担着小心,他家丫头糊涂,大胆议论主人,你掺和什么?!”
含笑忙道:“奴婢并不是有意,不过是闲聊时有人起了话头,奴婢又不好起身走人。小姐也曾嘱咐过奴婢,要跟他们家的丫头婆子相处好了的。”
蒋瑶抿了抿嘴:“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可得仔细些。若叫姑妈或顾二太太抓着了,你就算不用受罚,我脸上也没光彩。”顿了顿,又问:“她们都议论五姐姐什么了?”
“说是顾家五姑奶奶在柳家过得不怎么样,明明是亲表姐弟结亲,柳家少爷待妻子也不过平平罢了,听说前两天,还因为一个丫头吵了一架,最后闹到柳夫人面前,柳夫人要打死那丫头,柳少爷还劝住了,亲口把那丫头许给了身边的小厮。顾家五姑奶奶没了脸,回到自个屋里,还要看柳少爷的冷脸……”
蒋瑶又皱了眉头:“这种话是怎么传回来的?顾家的丫头如何能知道?”
“陪嫁过去的四个丫头,有一个是顾家老太太屋里的,一个是我们姑太太屋里的,还有一个是顾家二太太屋里的,三人都是家生子,家人都在侍郎府里当差。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呢?”含笑压低了声音,“那柳少爷是学士府公子,奴婢跟着小姐,从小儿就见过无数次,都说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出身好,又有才学,容貌也好,在这京城里头,可是有名的贵公子。可饶是这样,对妻子还是这个态度,更别说那是他亲表姐,又才新婚不久……出了名和气的人都这样,其他王孙公子还能比他强不成?小姐平日行事虽温柔和气,其实最是有主意的,若真的落到那样的人手里,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蒋瑶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呢?!”
含笑有些委屈地扁扁嘴:“奴婢哪里说胡话了?原是一心为小姐着想的。奴婢知道,为着老爷的出身,小姐在家里也跟着受了不少气,去了侍郎府,也没过过舒心日子。小姐满心要嫁个体面人家,最好是宗室皇亲,为的就是将来不叫人小看了。可若只有外头体面,私底下的日子过得不好,那再体面也都是虚的。奴婢见小姐对那罗公子似乎挺在乎的,他出身也不是那么差,连顾家老太太,还跟姑太太说要将孙女嫁过去呢……”
蒋瑶差点被呛着:“你说什么?顾家老太太要将孙女嫁过去……嫁给谁?!”
含笑抿嘴偷笑,悄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罗公子啦。奴婢跟顾老太太屋里的涤尘相熟,这是她在打扫屋子时无意中听见的。好象顾家人上京时,曾经见过那位罗公子,老太太挺满意的,有心要把孙女嫁过去,只是嫁哪一个,却还未定。姑太太说,十一表小姐年纪太小了,还不到年纪,要嫁就嫁十表小姐,但十表小姐与罗公子的弟弟更相配些。老太太不知为何恼了,骂了姑太太几句,说她不知道为女儿着想,不是个好母亲……”
蒋瑶脸色忽地一白,接着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挑了挑眉:“后来呢?她还听到什么话?!”
含笑见状有些不安:“后来就没了……她也没听清楚,因看见有人过来,她就忙忙躲了……小姐……”
蒋瑶抿着唇,半晌不出声。含笑小心道:“小姐,若是连顾家老太太都愿意把孙女嫁给罗公子,可见罗公子未必不是良配。若是小姐不尽快跟老爷说……”
蒋瑶横了她一眼:“急什么?!该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我的,强求也无用!”含笑不敢再说了,耳朵听见秋果在隔壁屋里吩咐小丫头干活,她忙抬脚出去帮忙了。
蒋瑶端坐半日,想了又想,索性把心一横。她难得遇上个看得顺眼的人,即便家世差些,又有什么要紧?正如含笑所说,嫁得再体面,日后过得不好,那都是虚的!那些宗室皇亲之家的太太奶奶们,若是真的能看得上她,也就不会到现在也没透露过一星半点要说亲的意思了,连打趣一句都没有!既然此路不通,她就不能再把罗明敏给错过了,虽然不知道他对她是什么心意,但从他行事可以看出,他是个君子,也不讨厌她。通政司又如何?身份不够尊贵又如何?难道她还要一辈子巴结那些贵妇千金吗?姑奶奶没那个耐性!
蒋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决定要重拳出击。
晚饭过后,文怡听完蒋瑶的话,惊讶得半天都没醒过神来:“你是认真的么?不是一时激动吧?你要知道,青州锦南眼下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万一有危险……”
蒋瑶微微一笑:“派人假扮家仆总是有风险的,万一家父身边的人没认出来,就揭破了通政司使者的身份,岂不是糟糕?但有我在就不一样了,他们只会认为是侍郎府派了人去送我。至于我的安危,九妹妹不必担心,我又不是独自前去,不是还有通政司的诸位么?他们想要成事,还要靠我在前头挡着呢,又怎会让我有事?只是……”她面露犹豫之色,“我有一件事想求妹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文怡忙道:“姐姐请讲,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去办!”
蒋瑶略红了红脸,笑道:“我与别人都不相熟,此去青州,心里也委实难安,若是有个熟人同行,倒比其他人强些,我在路上便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也可有人商量……”
文怡道:“通政司里我也没什么熟人……”忽然明白过来,看了蒋瑶一眼,“就只有罗大哥是认得的。我可以帮着问问,看罗大哥方不方便,却不敢打包票……”
蒋瑶笑道:“这就够了,我也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多谢九妹妹了。”说罢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文怡忙将她扶起,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把人送走了,然后回到房中,细细思量,暗笑不语。
蒋瑶似乎对罗明敏生出了淑女之思,这两人倒是匹配的,若能成事,也是一对佳偶呢!
想着想着,文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柳东行,神色黯淡下来。
她的夫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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