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独自带着从人回了家,柳东行带着云妮去了康王府的方向,一夜也没回来,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文怡无法安下心,在房中坐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草草眯了一小会儿,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便已经起来了。
她梳洗过后头一件事就是问柳东行可回来了,得知没有,心里忍不住担心,便叫人去传话给舒平,命他往康王府附近打探,若有消息,便立刻回报。
舒平去了,文怡捧着茶碗,仍旧有些心神不宁。若是郑王要提前起兵,不知道祸乱会不会蔓延到康城来。接着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康王府的人敢参与反叛,决不会只靠着那千余旧仆,自然会动用那个荣安驻军所的新任驻将了。也不知道王永泰是用什么法子说动这名武将的,好歹也是北疆战场上回来的英雄人物,怎么就胡里胡涂地栽进此等逆谋中来了呢?柳东行新官上任,也花了不少心力才勉强收服了驻军所里的官兵,这位武将真的有把握可以鼓动荣安驻军所的人跟着他谋反吗?
尽管知道这名武将与康王府有所勾结的消息,东宫早就知道了,但文怡还是免不了担心。东宫那位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三家王府货真价实地起兵谋反,才肯下手镇压,说不定就是为了要将他们彻底铲除,以免今上念及骨肉亲情,网开一面,导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文怡可以理解东宫的想法,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怨言:三家王府行事如此明显,通政司早几个月便掌握了大量的人证、物证,若是朝廷早就动手镇压的话,此刻她也不必提心吊胆了。只盼着东宫那位真的安排周全才好,若是叛乱真的闹大了,祸及百姓,终究有伤天和。
这本来,就不过是一场皇家内斗而已。
文怡皱着眉头呆坐,却听得门边传来一句打趣:“哟,咱们柳恭人是怎么了?不过是一晚上没见,居然就变成望夫石了呀?”
她抬头一看,见是文慧,便讪讪地笑着起身相迎:“六姐姐说笑了,我方才只是在想事儿罢了。”
文慧大摇大摆地进屋坐下,瞥了她一眼:“想什么事儿,这般费心血,瞧你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儿了,昨儿一夜没睡吧?”
文怡正要辩解,她却摆摆手:“别哄我了,你如今这个脸色,我再熟悉不过了。有一段日子,我也是这般,夜夜睡不安宁,白天里也是满怀心事,结果弄得脸色惨白惨白的,眼睛下面还有厚重的乌青。你自个儿去照照镜子吧,别跟我说瞎话。你要是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说,难道我还会逼问你不成?”
文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没什么事,只不过相公有公务要忙,我担心他累坏了身体,因此无法安心罢了。让姐姐担心了。”
文慧盯了她一会儿,没再问,开口道:“我是来跟你商量宅子的事,你说在外头另租了一处宅子,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我想……”话未说完,门外便忽然传来莲心的声音:“大奶奶,外头有人送信给大爷。”
文怡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把信拿进来。”莲心进来了,送上一个白色的信封,封口处糊着深红色的印泥,上头打了个十分独特的印记,文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莲心小声道:“是老胡送来的,本来大爷不在,就该由舒平接下,可是奶奶差了舒平出去办事……”
文怡认得这印泥,是通政司专用的,便知道这定是他们的密信,也不好擅自拆了,便递给莲心,压低了声音:“你亲自拿着,到外书房去等候。我曾交待舒平,不管有无消息,每个时辰都要回来一趟的。等他回来了,你就亲手把信交给他,他知道该送到哪里去。”
莲心领命,接过信去了。文慧便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来的信?这般郑重其事。”
文怡笑着打了个哈哈:“是他们外头的信,也不算郑重其事,不过是写信的人爱在这些文房用品上标新立异罢了。”
文慧却不信:“你别哄我。那印泥上头居然有标记,这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做法。你老实跟我说吧,那是军里送来的信吧?是不是外头出了事?昨儿城里几十年来头一回取消了花灯会就算了,你还吩咐底下人多采买米粮肉菜、油盐布匹,还叫人多备棍棒等物,瞧着倒象是要出什么乱子似的。去年顾庄发生的事,我也是亲身经历过的,你也别遮遮掩掩的了,让我有个准备,也省得遇事慌乱。”
文怡心中不由得佩服文慧心细,但这件事要是真的说出来了,恐怕旁的也瞒不住了,她可没打算将丈夫的秘密坦白告知他人,便道:“哪里到这个地步了?我只是想到过年时城里许多铺子都不开门做生意,怕家里东西不够用,会打了饥荒,才叫人多采买些东西。至于棍棒等物,倒确实是为了防止出乱子,才叫人备下的。相公有公务要忙,这宅子里如今多是女子,过年时城里人多,周围邻居也没几家是知根知底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钻了空子,趁机偷盗,早些预备下,也好防范。”
文慧半信半疑:“是么?那……那封信是……”
文怡笑笑,急中生智,记起对方先前提过的事:“姐姐还记得我曾经租下了另一处宅子的事么?这是房东写的信。因为大伯母与姐姐要住,房东坐地起价,相公心里恼火,便跟他理论了一番,又将他晾到一边去了。这信想必是他服了软,写来求和的。这事儿咱们且别管,只管让管家和他说话。”
文慧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听不出有什么破绽,但又让人觉得处处不对劲,但想到他们夫妻若是存心瞒自己,自己也没必要非要知道实情,便打住不问了,只是讥讽地笑笑:“原来那房东姓胡啊?真是个市侩小人。”
文怡干笑,心中暗暗向胡金全赔不是。
丫环们送了早饭上来,姐妹俩随便吃了些,文慧就要回房间去抄经。文怡小心送走了她,回到房中,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又担心起柳东行来。
这一夜功夫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康王府的事给解决了。
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柳东行正头痛不已。他带着四名平阳通政司的好手,跟随云妮从一处不易察觉的小门进了王府,一路顺畅地直达后宅,居然没遇上一个守卫,心里正诧异着,便发现康王府里的人原来都聚集在一处大院落里头,四周有三四十名持刀的男子警戒监视,怪不得他们进来得这么容易呢。
再看院落前方站立的几个人,柳东行便明白了。郑王府的人已经先下手为强,找上门来了。他飞快地捂住云妮的嘴,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齐齐藏了起来。
大院里头足有二三百名康王府的旧仆聚集,不少人都在小声交头接耳,人声鼎沸,因此那郑王府的人也没留意到柳东行一行的接近。他们只是专心盯着院中诸人,刀半出鞘,似乎只等首领一声令下,便要挥刀杀人了。
他们的首领是一名高个子的黑衣人,面容丑陋,却长着一双牛眼般的大眼。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窃窃私语的人们,眼中没有半点仁慈。没过多久,他就不耐烦了:“哪个人是能做主的?出来说话!我申屠刚可没什么耐性!”
众人一阵寂静,眼光齐齐射向一点。王永泰轻咳一声,站了出来,带着几分傲慢道:“申屠先生,你这是何意?我们康王府与郑王爷可是盟友,要怎么做,也是先前早就约定好了的。如今你忽然闯进王府,说要改了规矩,叫我等如何相信这真是郑王爷的意思?”
申屠刚瞥了他一眼,随意挥了挥手,便有两名持刀男子押了一个身形矮小的人出来,王永泰等人一看,居然是朱嘉逸,脸色都变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申屠刚没说话,又有人押了另一个人出来,却是秦寡妇,面上犹带青紫,衣裳狼狈,头发凌乱,被人推着走,踉跄一下,差点摔了跤。
云妮躲在暗处,见状差点儿叫出声来,被柳东行死死捂住嘴,眼泪便忍不住涌出来了。
秦寡妇见了朱嘉逸,便立刻扑了过去,哭叫:“小王爷啊,担心死我了,你到底是去了哪儿呀?!”
朱嘉逸颤抖着偷看申屠刚,小声道:“别哭,姨娘,别哭。那个是郑王派来的大人物,别惹他生气,他会打断我们的腿的……”
秦寡妇顿时止住了哭声,睁大了眼看着申屠刚。后者面无表情:“我们王爷挂念堂兄弟,特地命我等前来,将小王爷接去青州。往后小王爷就由我们王爷照顾了。只是王爷担心小王爷一走,康王府内无人坐镇,会有人想生事,于是叫我来防患于未燃。”他看了王永泰一眼,“这世上多的是胆大包天妄图欺主的奴才,小王爷是贵人,怎能受这样的气?”
秦寡妇眼中一亮,忙赔笑道:“是是,郑王爷想得真是周到。小王爷必会感激王爷的一片爱护之情。”边说还边用得意的目光看向王永泰。
王永泰心中暗骂,忍不住说:“申屠先生说得倒轻巧,只是你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王府有许多旧人已经奉王爷王妃之命脱籍离府,自寻营生,今时今日仍然愿意供奉小王爷日常用度,不过是念在多年主仆之情的份上罢了。当初朝廷下令收没王府财物时,也不曾为难过这些旧人,如今你一来,便要我们将家财全数奉上,会不会太贪心了些?我们康王府怎么说也是郑王府的盟友,如今大业未成,郑王爷便要卸磨杀驴,难道就不怕众人寒心么?!”
申屠刚冷冷地道:“王爷大业将成,正是需要资财的时候,尔等今日有献财之功,日后王爷得登大宝,自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你们拖拖拉拉不肯应承,莫非是想变卦?!”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永泰的语气也十分冰冷,“当日与郑王爷约定时,说好了我们康王府负责西线战事,也需要不少钱财。若是听了先生的号令,将私财全数献给郑王爷,那西线这边的战事又该如何是好?兵员船只,辎重粮草,这都离不开金银财物。若先生的话真是郑王的意思,这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么说,王总管是不肯听令了?”王永泰冷冷地瞥了朱嘉逸一眼,“即便是主人下令,也不肯服从吗?”
朱嘉逸打了个冷战,忙冲王永泰哭叫道:“王总管,快答应他啊!不然他会杀人的!”
王永泰板着脸:“小王爷,您虽然是幼主,但年纪还小,无法担当重任,如此大事,您不能做这个主。”
秦寡妇不服气了:“王总管,你既然知道小王爷是幼主,怎么能违抗主令呢?我看你就没把小王爷放在眼里,存心要取而代之呢!”
王永泰轻蔑地哼了一声:“秦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小王爷才多大?能办事么?王府里上上下下,还不是靠我们在操持?世子都没发话要将我们所有人的私财献出来呢,小王爷说这话,不过是胡说八道而已。”
秦寡妇气得浑身颤抖。柳东行在暗中留意那申屠刚的神情,暗道不好,果然接下来便看见对方身前银光一闪,不过瞬息之间,那王永泰便身首分离,当场卧毙。
所有人都惊吓得脸色骤变,朱嘉逸大声哭了起来,秦寡妇几乎软倒,但申屠刚却仍旧是那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不听主人话的狗,就该杀了,省得误事。”接着扫了朱嘉逸一眼,后者连忙停下哭叫,颤抖着朝众人嚷嚷:“你们照他的话做啊!”秦寡妇也醒过神来,颤声对众人道:“快……快遵令行事!”又朝申屠刚赔笑巴结:“您不如先坐下吧,我们人多,一个一个来也要费不少功夫呢。”
申屠刚满意地坐下了,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盯着众人。
康王府众人再也不敢多话了,不一会儿,便有人走了上来,一个接一个地在郑王府的人早已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字画押。看着申屠刚等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他们在松一口气之余,都在暗中用怨恨的目光看向朱嘉逸与秦寡妇。
柳东行看到这里,回头朝同伴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康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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