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马车行进在巴州太谷郡的官道。
接近日暮,距离县城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只是车队左侧的田野间,出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村庄。
村庄很漂亮,数十座民宅散落在一条河谷岸边,有五六株特别大的香樟树如巨伞般荫蔽着其的一些房屋。
沿河边有水车,有磨坊。
河边一些寻常的林地里,散养着一些鸭和鸡,那些民宅虽然看去很简陋,但是炊烟袅袅,不断有狗吠声响起,却很容易让旅途的人想起久违的家乡的温馨。
随着一声轻声的命令,这列车队便此停下,在道边扎营。
一名面容恬静的雅男子在这列车队正的一辆马车走出,他是天下所有门阀,包括北魏的所有权贵和将领都忌惮的陈家军师陈尽如,此时南朝陈家绝大多数关键决策都出自他手,然而负手而立在道边,静静的看着那片村庄的他,似乎和绝大多数思乡的游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绝大多数人迟早都会明白,一个人越在意的东西,往往便是他越难得到的东西。
而此时,这种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清闲,便是像他这种人最为奢求之物。
北方的战事已经相当激烈。
北魏和南朝的那些主要边军,此时已经在以西豫州为心的六七个州郡铺开,犬牙交错,有些原本属于北魏的城池现在已经属于南朝,而有些原本属于南朝的城池已经属于北魏。
严格意义而言,那些战斗甚剧的州郡之的岐州距离巴州也已经不算太远,在陈尽如看来,其实只要北魏的战略意图稍有改变,战火便会烧到巴州。
只是这里的人们却依旧一无所知,依旧在安静祥和的气氛度日。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不知者便反而快乐。
这个静谧村庄在陈尽如的眼便是难得的风景,他并不想惊扰,然而此地民风淳朴好客,他们这批车队的扎营还是惊动了村子里的村民。
在那些村民自己用晚膳之前,有些人过来拜访,送来了一些熟食和腌肉,甚至还送来了一些自酿的烈酒。
这种粗劣的烈酒在建康城恐怕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尝试,只是心情不同,便有不同的选择。
陈尽如在一株老槐树下铺席座下,倒了一壶酒,着村民送来的腌肉便喝了起来。
在夜色真正降临时,天空的星辰一颗颗亮了起来。
那些村民睡得都很早,灯火很快便全部熄灭了。
越是黑暗的地方,天空的星辰便往往显得更亮,落在人眼便显得更清晰。
天的星辰和村庄之的一些微弱烛火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失去了那些微弱的烛火,天空之的星辰却似乎反而突然通亮了起来。
对于他这种人物而言,世很多的大事,的确往往是受很多看似不相干的小事所影响。
有一名不速之客乘着夜色而来。
这是一名很强大的修行者,在夜色之如同巨大的蝙蝠一样无声的飞掠,直到接近这列车队的外围,才引起了车队之修行者的注意。
只是陈尽如早知道这人会来,所以整个车队没有任何的异动。
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修行者悄然的落在他的身前,然后和他面对面同席而坐。
这是一名容貌很精致的男子,看去陈尽如还要年轻些。
即便急行赶了很久的路,即便静坐下来时体内的真元波动还是一时难以平复,在身边不断激起一蓬蓬的雾气,但这名男子却依旧给人无英俊和整洁的感受。
而且哪怕是一个安静的颔首为礼的动作,都似乎显得一般人要更加端庄,似乎连这样的行礼动作,都受过很严苛的教导和训练。
“确定了。”
这名身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嗅着席壶的酒气,也伸手自饮了一杯,然后异常简单的说了三个字。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显得有些艰涩。
陈尽如点了点头。
他难掩心的失望,轻声叹息了一声。
早在今年年初,皇帝便已有意将临川王萧宏封为征北大元帅,统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
平心而论,萧衍起前朝任何一名皇帝都要好出太多,否则断然不可能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整个南朝便万象更新,一扫前朝的乱象和颓败之势,只是任何人都有缺陷。
在他和许多人看来,萧衍最大的问题不只是对前朝的一些能臣顾虑太深,不敢善用,反而治罪。萧衍最大的问题,是任人唯亲,而且并非一视同仁,往往有些不可思议的举动。
在之前数年,便往往有他旧部徇私枉法,但他却并不追究的事例。
现在这种两朝征战,双方边军自然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帅,一名强大的统帅,不只是在一些关键性的时刻能够做出最正确的指挥,而且往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便可以给那些边军强大的信心。
信心,便是士气的来源。
然而萧宏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并非能够承担这种角色的人物。
忠诚有余,悍勇不足,而且人气太重,很多事情都会显得胆怯和懦弱。
从年初开始,许多人便都在设法让萧衍取消这个想法,然而拖延了这么久,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下的,却依旧是这种决定。
果然世事是很难尽如人意。
“最可怕的并非是他的统军能力有不足,或者他的性格问题。”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一杯烈酒下肚,也难掩眼失望的神色,“而是这些年皇帝对他太过宠信,他的那些部下太过骄奢,处事起来往往失去分寸。”
陈尽如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在我看来,最值得担忧的也不是这些,最值得担忧的,便是皇帝会原谅他...他哪怕犯了一些严重的错误,皇帝恐怕都会原谅他以及他那些骄奢的部下,而他自己下意识的也明白这点。”
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沉默下来。
他心知便是这个道理。
一人若是犯错都知道肯定会被原谅,那他潜意识里,当然便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怕犯错。
“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这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站立了起来,在离开之前,轻声道:“我家公子请您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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