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二十二节 不甘(1)

  “汝……”王惠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想不到,这位英候居然可以如此简单的破了他千辛万苦所设下的局!

  “本候如何了?”张越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家伙,眉毛一扬:“开国家,封社稷,本候志向,足下震惊了?”

  “那本候还欲临万国,鞭四海,驰骋万里之外呢!”

  “此番回朝,本候便已打定主意,向陛下建言,请以三代故事,处置西域之外,异域之国!”

  “如书之约,如诗之颂,八百诸侯,以卫汉室,三千公卿,以化四夷!”

  王惠于是彻底哑巴了。

  不是他找不到反击的办法,而是他已经失去了本钱。

  道理很清楚——当那位鹰杨将军,将西域之外的世界作为筹码拿出来时。

  别人或许不会动心,但这殿中的武将、武臣们,哪个不会动心呢?

  宗周八百诸侯,最短命的也享国数百年。

  而长寿的燕、楚、郑、卫等,甚至传及子孙十余世,福泽延绵至今!

  而土地,是所有诸夏士大夫贵族最关心的东西。

  若有机会,可以封建一地,试问谁不愿意?

  而这个事情的机会是很大的。

  因为在之前,这位鹰杨将军就已经请求朝堂允许将新封列侯之国,封建西域。

  并准许这些新列侯们在其新封地‘如高帝故事’,允许他们拥有任命官员的权力,允许他们拥有组织私人武装的权力,允许他们拥有执法和审判的权力。

  而朝堂已经批准,并实施了一段时间。

  换而言之,再进一步,请求在西域之外,恢复宗周封建之制。

  以有功大将、宗室、外戚、勋贵,坐镇一方,教化夷狄,开垦土地。

  这是完全可行,且没有政策和法律问题的。

  瞬间,局势就逆转了过来。

  许多原本只是看戏的勋贵武将列侯们,目光流转,手脚微微颤动,显然,他们已经动心。

  只要再给一个暗示,让他们看到天子的态度。

  立刻就会一拥而上,高呼天子圣明,然后强力推动此事。

  须知,现在,就在这长安城就有一位月氏王在这宣室殿等候召见。

  而仅仅是月氏之土,就足足纵横数千里,人口数百万,足够这殿中上下人等,人人都分得一块符合其爵位的封国土地,然后,就是称宗道祖,开一世之先,做一脉之祖!

  而这等事情,没有人能拒绝。

  哪怕是古文学派的一些博士们,也无法拒绝!

  刘据看到这个情况,心知若自己再不出来的话,恐怕,这宣室殿上的情况立刻就要逆转!

  于是,刘据悄然起身,先对着天子一拜,然后面朝那位鹰杨将军,问道:“将军欲行封建?然,宗周封建天下,一矣平王东迁,便大权旁落,天子为诸侯所制,春秋五霸轮番上演,周天子最终竟有债台高筑之日,为商贾所迫,沦为天下笑柄……”

  “使汉今封建,恐怕将来子孙难免有姬氏之羞!”

  张越闻言,笑了起来,因为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回答。

  刘据看到张越没有说话,稍有自得,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了御座之上他的父亲的声音传来:“太子之问,未免有些迂腐了……”

  刘据听着,心脏狂跳,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的父亲,当今天子。

  “自古以来,没有万世一系之王朝……”这位陛下缓缓开口:“使三王五帝之德业,尚且不能如此,汉又岂能例外?”

  在漫长的封建王朝史上,刘氏汉室,或许是唯一的不怕议论改朝换代这种事情的王朝。

  后期的元成哀平都曾经在和大臣的私下会谈里,都或多或少的承认过——刘家汉朝要gg了……

  便是当今天子,也公开承认和担忧过改朝换代,刘家gg了怎么办?

  这是因为社会风气如此——儒家今文与古文两大阵营对立,带来了激烈的争议与视角,也引申出了无数问题。

  这其中有着‘汤武革命是造反还是顺天应人?’这样的敏感话题,也有着‘老刘家的天下还能坐多久?’这样更加敏感的话题。

  而这些话题,都是在君前讨论和议论过的。

  当年,董仲舒就没少拿天人感应,灾异频发,刘家再不改正就要gg了来吓唬人。

  被吓的久了,当然也就有了免疫力,也就不怕别人说和议论了——反正也堵不住那帮儒生的嘴,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展露胸怀,叫天下人知道,刘家不怕这个!

  想要刘家gg?

  打过刘家手里的枪杆子再说!

  于是就连当今天子,也曾公开说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这样的话。

  “父皇!”刘据却是急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公开说出来呢?

  他在雒阳这两年,学的最多的就是一句话: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愚民!

  百姓只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那么,他们就会温顺的很羔羊一样好说话。

  而只要百姓温顺起来,国家就只需要收买士大夫贵族,就可以长治久安了。

  如此,既能节省大量成本,也可以提高统治效率。

  更重要的是,还能压制那张子重所主导的今文学派与北方军功贵族集团。

  这一点,对刘据来说,尤其重要!

  “太子……”天子没有让刘据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自己儿子的话:“朕说过,使三王五帝之德,尚且不能万世一系……”

  “那太子可有想过,为何如此?”天子问着。

  “夏之德,可谓德及山川……商之德,可谓泽及鸟兽……而周之德,仲尼也曾说过:郁郁乎文哉!”

  “那为何三代之德,浓郁至斯,而其国祚却不能永享?”

  刘据看着自己的父皇,他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意思了。

  夏传十四世,毁于桀,商传十七代,亡于纣,而周之衰,一于厉王,一于幽王,平王只是背锅的。

  换而言之……

  他的父亲的意思是……

  “父皇是在说孤吗?”刘据低下头来,心中充满了愤懑。

  他明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就被否定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长身而拜:“请父皇明示!”

  死,他也要死一个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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