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扑扑...
三更时分,王旭正在房间内看书,窗外就传来了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
放下书本,推开窗户。
还没等他开口招呼,一道金光便从外面射了进来,飞到了他的书桌上。
唳!!
元宝落在桌子上,低着头整理着羽毛。
王旭目光带笑,一边用手抚摸着它羽翼,一边取下脚环上的回信。
“吾徒续之...”
续之,是王旭的表字,将信打开,开头便是薛牧山的问候,后面才是谈话内容。
薛牧山先是在信中,勉励了王旭几句,随后才谈起了京城的事。
王旭一目十行,快速阅览了一遍。
看完之后,他轻轻闭上眼睛,总算知道事情的经过了。
老师被皇帝所厌,说到底,只是无妄之灾,根源还在新政上。
当今圣上,十六岁登基,一上来便大举提拔寒门子弟,利用寒门,企图打破士绅阶层的垄断。
严松新政,便是砍向士绅阶层的一把刀,朱党战胜了寒党,推翻了新政,表面上只是两党间的竞争,实际上是士绅阶层的力量,压倒皇权的体现。
自从新政被废,严松告老还乡之后,这些年来,皇帝一直在心里憋着火。
此次太后六十大寿,内阁将兴办寿宴的工作交到了薛牧山手上,身为内阁三把手的老师,一听为太后举办寿宴,前前后后要花十亿两银子,立刻上书此举劳民伤财,建议将开销缩减到十分之一。
皇帝当场就同意了,只是告诫老师,寿宴要办的体面,办的气派。
回过头来,宫中就传出风声,说老师阻止圣上尽孝,不尊王命,不体圣心,不为人臣。
思索一下,皇帝这是要借题发挥,要杀鸡儆猴,发泄心中的怒气。
毕竟,薛牧山是朱党先锋,在打击寒党的时候冲锋陷阵,内阁选辅的位置就是这么来的,要让皇帝选最讨厌的人,自己老师恐怕能排在前三。
这次的寿宴要是办的好,还有几分周旋的机会,办不好,想不滚蛋都不行。
话又说回来,内务府张口就要10亿两白银,这笔花费包涵了维修慈宁宫,修缮御花园,修建敬母寺,还有太后对外来贵妇的赏赐,与宗亲、藩王、朝臣、宫廷内的酒水宴席。
固然,10亿两的开支,肯定有很大水分。
但是缩减到一亿两,又要办的体面、风光、气派,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不够的。
钱不够,就要缩减项目,万一太后不高兴了,这事就算是办砸了。
里里外外,这就是个苦差事,办好了是本分,办不好是罪过。
渡不过,老师这条船算是沉了,同样,朝廷内外都在等着看笑话,就连朱党中人都在等着老师挪地方,说明这个差事不好办呀。
“难怪老师为难,光是敬母寺,没有三亿两白银都办不下来,这个项目只能砍掉。皇帝正等着老师出错,好借机发作,只要太后有一点不满,皇帝的借口就算是有了。不想花钱,又得让太后高兴,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王旭将信烧掉,心中满是烦躁。
眼下老师那边,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能用一亿两银子,办出比十亿两银子都体面的寿宴。
敬母寺是不能建了,御花园也不能修,一亿两银子,最多修修慈宁宫。
修缮慈宁宫,有五千万两应该足够了,剩下的五千万两,想要吃惯山珍海味的宗亲,朝臣,藩王吃的满意,又是第二个难题。
这些人,什么美味没吃过,让他们吃好了,一桌千两银子恐怕是最少的。
算一下,留在京城的朝臣,起码有上万人,宗亲那边的人就更多了,三万桌都不一定能挡住,这就是三千万两。
另外,太后大寿了,怎么也得给下面的嫔妃们,添置几件新衣服吧。
宫外的贵妇人来给太后请安,遇到随心的,赏几对玉如意,玉镯子,绫罗绸缎,也是最基本的礼仪。
不修园子不修寺,光是人吃马嚼,一亿两就得掰开了花。
到时候能保本就不错了,要想体面,气派,王旭算着都觉得玄乎。
“紧张是紧张了点,却也勉强能维持住,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园子跟寺庙撑场面,怎么给太后争面子。这面子得有,还得花不了几个钱才行,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王旭绞尽脑汁,什么是花不了几个钱,还显得声势浩大的呢?
转念一想,有了,写祝词。
一张红纸不值钱,二两油墨也不值钱,可以组织一下国子监的书生们,让他们出出力。
国子监的那群懒蛋,一个个靠着父辈的蒙阴入学读书,他们哪是来国子监读书的,分明就是镀金来的。
将他们都派出去,每个街道支一个摊位,给太后写祝词。
写好的祝词,挂满皇宫内外,一两张或许不显眼,十万张,百万张,造成的轰动绝对是千古未有。
而且,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让百姓写祝词,祝愿太后寿辰,想要参与的人一定不在少数。
一张红纸才十文钱,一百万张也不过一万两,花钱不多,还能搞得声势浩大,让太后青史留名,这面子应该就有了吧。
至于气派,这个有些难度,怎么才能体现出皇家气派来,不能光靠祝词充场面吧。
祝词虽好,却是死的,新鲜劲过去,难免会让人觉得单调。
该怎么体现出气派,王旭再次犯了难。
从三更想到五更,外面天都快亮了,王旭依然一筹莫展。
“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正想着,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更夫苍老的声音。
王旭推开窗户看去,只见更夫年过花甲,佝偻着背,以沙哑,低沉的调子喊着更哨。
他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爷爷,为什么年过花甲,还要在外面打更。
王旭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找到让太后的寿宴,看上去更气派的办法了。
康熙末年,年老的康熙,越发觉得自己这一生不易。
已经六十岁的康熙帝,老态龙钟,欣赏着紫禁城外的帝国,欣喜的同时又无比的惶恐。
人都是怕死的,没有人不怕死。
为了证明,自己还年轻,康熙帝举办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千叟宴。
年满六十,或六十岁以上的长者,不分官民,不分满汉,可至畅春园与皇共宴。
当时,参与宴会的老人有一千三百多人,乃是各府各县的德高望重之人。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千叟宴,代表了儒家以孝治国的正确性,合理性。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上千位分布在地方郡县的宿老,今日齐聚一堂与皇共宴,无疑是个提高地方凝聚力的好办法。
事实也是如此,上行下效,民间纷纷效仿尊老,敬老之风,一时间四海升平,据说连强盗都不再对老弱下手。
到了乾隆时期,乾隆帝更长寿,足足活了八十九岁。
乾隆帝晚年期间,效仿祖父举办千叟宴,当时全国各地来了六千余人,乾隆帝让太子斟酒,宗亲作陪,这是一个封建王朝最辉煌的时期,宛如正午的骄阳,随后便是日暮西山。
如果从九州之内,请来十万名高寿老人,一同参加太后的六十大寿,与民同庆,这样一来花费不多,里子跟面子又都有了,谁敢说寿宴办的不气派。
这里可是儒界,尊老敬老属于政治正确,老师要是举办万叟宴为太后祝寿,皇帝没法再说自己老师不体圣心了吧。
皇帝要是还敢这么说,下面的言官御史就该说了:“不对啊,薛大儒为太后举办万寿宴,尊老,敬老之心难以言表,皇上怎么能说薛大儒不体圣心,阻止陛下尽孝呢?”
反过来,万叟宴说是官民不论,谁都可以来,实际上能来的,有钱来的,哪能是真正的老百姓。
肯定不是啊,老百姓还得过日子呢,哪有那个闲钱,那个时间,在秋收的时候去参加万叟宴。
能来的不用说,最差也是地方乡绅,类似九泉镇三老那样的人。
只有这些人,才有时间,有精力,有钱财去往京城,与皇共宴。
作为万叟宴的发起者,薛牧山不用说,也将赢得这些人的支持,不但皇帝无法在追究他的责任,说不得,选辅的位置还能再往前提一提。
如此一来,一石二鸟,危机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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