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祖坟冒烟

  薛绍骑马虞红叶乘车,二人到了西市街口就将分道扬镳。

  虞红叶下了车来立于旁道拱手拜道:“红叶拜别薛公子。夜路坎坷,公子不如小心慢行。”

  薛绍笑了笑,“虞姑娘,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虞红叶眨了眨眼睛,“红叶为何生气?”

  “我刚才不是说,要把你献给小老头儿?”薛绍笑道。

  虞红叶婉尔一笑,“公子多虑了,红叶还没有那么小器。”

  “看来你倒是不介意啊!”薛绍摸了摸下巴,调侃的笑道,“依我看,薛克构还是稍稍的老了一点。我这一款的不错,青春正盛十分般配!”

  “公子就莫要再拿红叶来说笑了。”虞红叶不以为意的淡然一笑。

  薛绍笑呵呵的道:“今天有劳虞姑娘了,改日再行谢过。”

  “公子,请。”虞红叶拱手拜道。

  “虞姑娘,请。”薛绍拱手回了一礼,拍马奔去。

  虞红叶微微拧眉深看了薛绍的背影几眼,嘴角儿轻轻一扬露出一抹意味复杂的微笑,颌笑了一笑,翩然登车而去。

  临近府第,薛绍远远看到月奴站在门外踮着脚尖朝路口盼望,看到马匹她就欢快的迎了上来。仿佛薛绍是离家多年远行万里,好不容易才回了家一趟。

  薛绍心中不由得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暖意——回家的感觉,被人期盼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公子,你回来了!”月奴满面春风的迎上来,接过薛绍的马缰,“薛克构没有像昨日那酸儒一样的为难公子吧?”

  “没有,他是个很慈祥也很可爱的小老头儿。”薛绍笑了一笑,“那两个酒鬼醒了没有?”

  “醒了。月奴叫厨子给他们安顿了饭菜,他们吃完之后正坐在前庭的花圃间闲聊呢!”月奴答道。

  薛绍踏进了大门,入眼就看到李仙缘和姚元崇坐在前庭的花圃石桌边,正谈笑生欢。

  “二位好雅兴啊,居然还在花前月下。”薛绍笑着走了过去。

  李仙缘这个老油条不以为意的嘿嘿直笑。

  姚元崇连忙站起了身来,对薛绍拱手长拜,“元崇醉酒无状,叨扰失礼,还忘薛公子恕罪!”

  “姚兄不必客气,请坐。”薛绍笑呵呵的坐在了石桌边,自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说道,“方才二位聊的什么,好像很开心、很投机?”

  “无非是些风花雪月之事罢了。”李仙缘笑道,“我二人同是羡慕薛兄艳福无边。”

  “你这样的货色,活该一辈子把九品官做到头。”薛绍没好气的指谪了他一通,转头又对姚元崇说道,“薛某久闻姚兄文武全才,为何不图个出身,谋个官职呢?请恕薛某直言,走马章台醉卧花丛虽然快意,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男人大丈夫,还是要有所建树的。”

  “姚兄看到没,小生说得没错吧!”李仙缘笑道,“鼎鼎大名的蓝田公子,当真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姚元崇笑了一笑,拱手欠身道:“薛兄所言即是。其实,姚某不是没想过图个功名出身。但是,现如今的朝堂之上、官场之中,怕是没有姚某的立锥之地。”

  “怎么说?”薛绍好奇的问道。

  姚元崇略微笑了一笑,因为脸上还有青肿,因此笑容显得颇为古怪,他说道:“其中颇有缘由。有些话,姚某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绍哪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里四面开敞的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于是他站起了身来,“天寒夜露,就请二位到我书房来叙话吧!”

  “好!”

  三人来到薛绍的书房里分宾主坐下,月奴重新添置了新茶然后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姚元崇说道:“姚某不才,也曾读了一些诗书,练了一些武艺。如今而立之年仍是一事无成,每日寻花问柳醉生梦死,实非姚某所想。”

  “姚兄居然已经三十而立?真是看不出来!”薛绍不由得感叹,姚元崇看起来显得很年轻。

  李仙缘并起二指对着姚元崇一指,“妖道,采阴补阳!”

  三人一起大笑。

  姚元崇笑道:“李兄莫要说笑,姚某生平从来不信什么妖魔鬼神,更不修道也不信佛。”

  他这一说薛绍倒是想起来了,**都曾经评价姚元崇是伟大的唯物论者、大政治家。这样的宰相,在古代是很少见的。

  “不用理他,且说正题。”薛绍倒是对姚元崇此刻心里的想法,挺感兴趣。

  姚元崇喝了一口茶,说道:“凡君王用人无非三类,一用贤、二用能,三用忠。”

  “不如详解。”薛绍道。

  姚元崇点点头,“第三者不必多说,凡为人臣者,忠君爱国是为要。但有些忠臣却是一味的曲意奉诚只为讨好君王,他们最擅于揣摩君王心意,一切与君王同气同声,或是凭着一技之长谋得圣宠。”

  薛绍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姚元崇说的这个“忠”是个中性词,包含了真正的忠臣和“伪忠臣”。

  伪忠臣这一类人历史上比比皆是,比如宋朝凭借蹴鞠而高居相位的高俅,比如历史上的武则天曾经用过的那些面和酷吏,都是君王因为一己爱憎或是特殊需求而让他们执掌了重权。

  君王也是人,有私心和好恶并不奇怪。但如果因此而轻易的赋予了权力,很有可能给一个王朝带来灾难,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悲剧。

  姚元崇继续说道:“姚某浅见,贤臣说的就是那种道德高尚、声名显赫、才华盖世、学问精深或者诗文出众的一类臣子。就算他们在治国理政上并无非凡的能耐与高的建树,君王也必须要让他们立于朝堂之上,以为臣民表率。”

  李仙缘嘿嘿的一笑,“显然,你我三人都不在此一类。”

  三个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姚元崇继续道:“能臣,说的就是务实避虚擅长治国理政的那一类臣子,或者是独擅于某一领域的人才,比如行军打仗所向无敌的将军,善长审案断狱的刑官,或是像李兄这样的身怀奇术洞悉天机的人。”

  “就不用这样刻意编排小生了吧?”李仙缘直翻白眼。

  姚元崇呵呵的笑了两声,“这一类人,于国于民大有用处。但他们在道德文章方面,是远比不上第一类‘贤臣’的。自从汉武罢除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历朝历代皆是以儒治国。儒家重德行。所以,历朝历代的很多能臣往往都要遭受到许多的诟病,或是被身居高位的贤臣打压排挤。除非乱世,能臣方能大展身手一显峥嵘。但是等到乱世平定,能臣又很有可能会要遭殃。比如,留候韩信。”

  “高论。”薛绍点头赞许,“治世用贤,乱世用能,说得不错。如果是忠、贤、能三者兼备的极品良臣,史上可就比较少见了。”

  李仙缘笑嘻嘻的道:“如此说来,姚兄是自诩奇才能臣。如今太平盛世,姚兄没有用武之地了?”

  “李兄取笑了!”姚元崇呵呵的笑了两声,“如今的朝堂之上,尽是豪门大族执掌权柄;官场之内,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于是一片和光同尘。姚某虽是出身仕族大姓,但父辈却是浊流武将官品低微,而且家父仙逝多年家道已然中落,因此姚某并没有祖上荫庇可享。就算是从科考入仕,姚某顶上无人,也难以得到重用。因此,与其做个随波逐流可有可无的小官,还不如自由自在来得洒脱清净。”

  薛绍点了点头,“姚兄真是胸怀奇志,宁愿落得个白身,也不愿和光同尘充当一介俗吏。”

  “小生就是一介俗吏。”李仙缘不满的左右瞟了瞟他们二人,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们能不当着和尚骂秃驴吗?

  “李兄身负异才大隐于朝,又何必装腔作势?”姚元崇笑道。

  薛绍一本正经的点头,“诚然如此。”

  “好吧,小生不说话了。”李仙缘气鼓鼓的喝茶去了。

  “姚兄,薛某愚见,你还是应该入仕。”薛绍说道,“诚然如你所说,朝堂之上尽是豪门大族在掌权,官场之内一片和光同尘。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因此偏激而耿耿于怀,除非我们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它。否则在此之前,我们只能改变自己,先去适应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于逆境中崛起,才是真正的能人。”

  姚元崇听得很认真,不由得眼前一亮,“天行健,于逆境崛起……薛公子的话,让姚某有醍醐灌顶之感!”

  “时下,大唐虽然也有科举,但却是走了偏锋。”薛绍说道,“许多有出身、有门路的学子,先向朝中的大臣硕儒投了行卷,只要递出的诗作文章尚可入眼,暗中已经是榜上有名,只要不出意外,等着考试一完就能被朝廷录用。寒门学子想要和这一类人竞争,无异于痴人说梦。另有许多人哪怕不学无术,只因父辈是四五品以上的通贵高官,就能享受家门荫庇而入仕就官。朝堂之上官场之内,有许多这样的‘恩荫’。这样一来,豪门仕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渐壮大。寒门士子,的确是很难斩露头角。”

  说到这里,薛绍笑了一笑,“我河东薛氏,就是这样的仕族。如今薛族大旺,担任大小官职的人不可胜数。其中,不乏像我这种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的纨绔膏梁。”

  李仙缘和姚元崇都笑了。

  “薛公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谓见识远博心胸宽广,姚某敬佩!”姚元崇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如此,薛兄也就不难理解,姚某为何不肯做官了。”

  “因为你不是那种读死书的人,你没有祖上恩荫和名师门第,也没有诗文盖世、才华横溢的名声。如今这样的世道你很难出头,以你的个性也不愿意和光同尘随波逐流。你这样的人才,如果生逢乱世那必然是大有成就。”薛绍心想,史上评价你不就是“救时宰相”么?

  “知我者,薛兄也!”姚元崇眼睛一亮拱手拜道,“姚某与薛公子,真是相见恨晚!”

  “不晚。”薛绍微然一笑,“现在这个日子,正好。”

  姚元崇有些不解,“此话怎讲?”

  李仙缘啧啧的道:“姚兄,你撞大运了!你难道还听不出来,薛公子打算提携你一把?”

  薛绍笑呵呵的道:“姚兄,你去参加今年的春闱科考吧!我把你的文章推荐给我的族伯户部侍郎薛克构。让你也投个行卷,成为他的门生!”

  “这!……这让姚某,如何生受得起?”姚元崇十分的意外和惊讶。

  “大丈夫不拘小节,姚兄你就快快拜谢薛公子的知遇之恩吧!”李仙缘伸出双手抓住姚元崇的双腕让他拱手来拜,哈哈的笑道,“小生掐指一算,姚兄的祖坟之上一片霞云笼罩,已是冒了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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