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兴之所至,见不见并无所谓。
时人常说,待价而沽。
古有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后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谚语。
强调的都是‘目的性’。从来都有的放矢。讲究学以致用。
然而,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却超出了‘实用’的范畴。升华成一种纯粹的‘精神共鸣’。此乃更高级的境界。
正如刘备三人。英雄相契,纳头便拜。从此刀山火海,九死不悔。这便是大汉风流。
至于身份、地位,财货、良田,又有何所谓。即便隆冬将至,万物凋零。只需有一青色未褪之枝,亦是大好时节。
两位家丞若在,多半会出言阻止。如此身份,岂能结义一介草民。
可史涣亦是豪侠!当日在港口虽远望。又时过境迁。可那一刀之威,犹不时在脑中嗡嗡作响。史涣自知非典韦之敌。能一刀定住典韦,又是何等的豪雄。
心悦诚服。
三人大步流星,一路旁若无人的抵达马市背后。位于殖货里深处的一栋院落。
只见大门紧闭,阶上蒙尘。门上木漆多有脱落,门前所挂白布犹在。等绕到西侧,视线所及,坍塌的垣墙内,果见一片桃园。
却不知何故。本该三月开花的桃树,此时竟群芳吐蕊,花开争艳!
“此乃天意也!”刘备还能如何?这便与二人跳入院中。在园中一亭内,跪地歃血。拜地盟誓。
“涿县刘备。”
“涿县张飞。”
“解县关羽。”
“今日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弟。勠力同心,救困扶危;上报家国,下安黎庶;灭夷诛贼,匡扶汉室!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三人把臂而起。相视大笑。
再问年纪,关羽为兄。刘备次之,张飞为弟。
刘备和张飞正欲去拜大哥。不料关羽却开口道:“实不相瞒,某比兄长小一岁也!”
“怎么会?”刘备一愣。这简单的算术题,如何能算错。
关羽这便道出原委:“某生于正腊,乃多算两岁。”
“什、什么,你虚三岁啊!”刘备已惊呆。
“正是。某名羽,字长(zhǎng)生。长,增也!”比别人增生了两岁!
“原来如此……”刘备恍然大悟。作为一个靠谱的说书人,前人诚不欺我也(罗贯中:你才是前人)!
关羽又道:“某自幼长在盐船,贩卖大江南北。少时归乡落籍,便是上计吏亦记错。往后将错就错,亦无大碍。如今与兄长结拜,如何能不道出实情!”
说完,纳头便拜:“弟关羽。”
张飞亦扑通跪地:“弟张飞。”
“拜见兄长。”
“二位贤弟快快请起。”刘备急忙搀扶。
待礼成,史涣取来随身携带的酒囊,递给刘备。
三人各饮数口。将唇上鲜血尽吞入腹中。从此血脉相连,结为兄弟。
刘备居长,关羽居次,张飞居末。
正欲找一家酒垆,不醉不归。抬头却看一老丈,正拄杖立在林边。
刘备上前行礼后言道:“我等不告而入,万请老丈海涵。”
“无妨。”老丈笑着点头:“此园能容三位英雄义结金兰。我家老主人在天有灵,亦感欣慰。”
“敢问老丈,此乃何人之宅院邸?”关羽亦抱拳行礼。
“前新丰侯、段太尉,便是我家老主人。”老丈答道。
“原来如此。”竟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府邸。
话说光和二年,权宦王甫罪行被揭,段颎受牵下狱,在狱中饮鸩而死,妻子徒边。只是让刘备想不到的是。封爵县侯,两任太尉,食邑万四千户的段颎府邸,竟藏在马市之后。与市侩、商贾、屠户毗邻为伍。
“何以至此?”刘备不禁问道。
老丈答道:“老主人行军仁爱,凡士卒疾病者,必亲自瞻省,手为里创。在边十余载,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得俸禄钱粮,皆分与将士,抚恤孤寡,并无余财。故而在此安家。”
“……”刘备一声长叹。若不是朝政日非,如此名将,又岂需去阿谀宦官。
见刘备无语,张飞忍不住问道:“敢问老丈,园中桃树为何冬日开花?”
“反季花也。”老丈答道:“老主人过世,全家徒边。府中只剩我一人,老而无用,疏于管理,乃至桃叶提前掉落。前些日又忽遇回暖,桃树便误把冬天当春天,于是满园盛开。”
“原是这样。”张飞懂了。
离开段府,刘备五味陈杂,唏嘘不已。
与母亲的义结金兰不同。刘备三人结义,却不称关羽、张飞为‘公子’。而是叫‘大人’。以母亲论,太史慈和黄叙,自然是子辈。以刘备论,却不能逆向论起母亲辈。于是关羽和张飞,便如同一众从兄弟。不属于临乡侯一系。
这些伦理论述,刘备无需知晓。怎么叫都无所谓。
尽兴而归。
返回恩师宅邸。绾儿姐说,一个宫里来的小黄门,已等候多时。
刘备这便赶去相见。
小黄门伏地行礼,将来由细细道来。
原来,陛下先是大婚,后又大建。整个禁中忙的不亦乐乎。左丰乃是黄门令,自然要陪在陛下身边,抽不出身来。特意谴小黄门来,带刘备去看新购入的宅邸。
问过小黄门,说府邸在寸土寸金,权贵如云的永和里。乃是先司徒刘郃之府邸。
刘郃与陈球、阳球等人联合参奏王甫及党羽。乃致前太尉段颎亦饮鸩而死。后被大长秋曹节串通程璜,反诬四人。皆被下狱,酷刑拷打而死。
大厦已倾。没有刘郃的庇护,家人又如何能在永和里安居。且生逢巨变,朝不保夕。为苟且求生必有求于黄门令左丰,这便将府邸折价出售,搬去别处不提。
说到这里,小黄门甚是得意。
刘备却不喜不悲。这乘人之危,强行讹来的宅子,住了又如何心安。
这便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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