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堡内,琥珀带来了高文需要的一些资料。
“这些东西并不难找——虽然对外是保密的,但在曾经的宫廷顾问手中并不是秘密,”琥珀说话间难掩脸上的得意,“王室成员的日常起居皆有详细记录,这些是关于维罗妮卡的……”
高文拿过那些整理好的拓印件,目光在一行行文字间缓缓移动。
“维罗妮卡摩恩自幼便拥有强大的魔法天赋和灵性天赋,但她刚出生的时候却几乎被医师和牧师们宣布死亡,”看着高文手中的文件,琥珀在旁边随口说道,“她刚出生时没有心跳,仿佛死胎,一小时后才突然出现生机。
“后来圣光教会对此的解释是‘神恩’,是圣光之神的力量让这个具备强大圣光亲和力的婴儿活了下来。这听上去完全是忽悠人的,但医师们也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就只能当‘神恩’记载了下来,这也是后来维罗妮卡摩恩皈依圣光之神的因素之一……
“在六岁之前,维罗妮卡经常陷入毫无预兆的昏迷。尽管经过了很多检查,而且所有医师和牧师都宣布小公主的身体很健康,但她还是经常昏倒,因此她在六岁之前都几乎没有离开过房间,且需要有侍女二十四小时贴身看护。
“她皈依圣光之神的过程看起来没有任何疑点——十岁那年,维罗妮卡摩恩与其它王室成员一同前往教堂,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触圣光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她表现出了非常高的灵性天赋和圣光亲和性,并引起了圣伊凡三世的关注。在这之后她逐渐表现出对圣光的兴趣,后来又经过了数年的学习、了解,再加上王室和教会明里暗里的大量接洽、谈判,这位公主才‘皈依圣光’,那时候她都十六岁了。
“整个过程看起来是一次非常正常、各方斡旋之后达成的交易,而维罗妮卡在其中承担的角色始终没有超出她的本分。”
高文翻过手中一页文件,语气淡然:“作为一个活了一千年的古老灵魂,她有充足的耐心和智慧让自己的一切行动都不留疑点,她的‘皈依’过程当然是没有任何可疑的。”
“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琥珀抱着胳膊点点头,“那你觉得她六岁之前那些昏迷记录会跟她的‘灵魂寄生’有关么?”
“一个不满六岁的女童,其大脑应该无法承载一个高位的灵魂,这些记载侧面证实了维罗妮卡关于自身的描述是真实的,至少是一部分证据,”高文把手中资料放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么?”
“有记载的资料就这么多,”琥珀摊开手,“怎么样,你觉得这个‘忤逆者’风险大么?要不要继续调查一下当年那些照顾过她的侍女和医师,还有教导过她的宫廷学者?这些人有不少还留在白银堡里……”
“不必了,过度的调查会显得过于冒犯,而且想必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高文摆了下手,“情况跟我预料的差不多,一些证据可以佐证维罗妮卡的话,但绝不会出现额外的证据来揭示她的秘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和她的合作。”
“她看起来倒确实是在履行承诺,在稳定城内信徒的秩序,而且到今天上午,她已经协助白骑士战团平稳进驻了圣光大教堂,抛开身份不论,她能发挥的作用确实很大。”
白骑士战团已经进入圣光大教堂了。
根据计划,这意味着北方教会的主导权已经完成交接——代表南方教会的白骑士们会成为大教堂的控制者,而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莱特,会在维罗妮卡的协助下,在“神谕”的支持下,进入大光明厅,成为南北教会共同的领袖。
北方教会在这个过程中将经历改革,首先是对教会高层统治结构进行变动,“教皇”称号会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南方教会的“大牧首”这一职位,同时设立司教、司库等各级职位,以取代曾经的主教团结构。
在这之后,则会逐步以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来取代北方教会的教义戒律,同时北方教会过去所执行的诸多“圣令”,包括赎罪金、强制皈依、异端问罪等等行为也都会一并废止。
对于北方教会而言,这变化将近乎天翻地覆,但这一切必然会被推行下去,因为这一切都是“神谕”,是圣光之神传达给末代教皇圣伊凡三世、经由活圣人维罗妮卡记录、经塞西尔帝国执政官和政务厅高层讨论、经帝国领袖批准的神谕。
高文低下头,看向桌上的其他资料,琥珀则悄悄隐去了身形,气息却仍然停留在书房,而在窗外,在白银堡外面,一阵悠扬而庄严的钟声正在敲响。
钟声笼罩着圣光大教堂,圣洁的微光在教堂的一座座尖塔、拱顶、立柱之间荡漾着,牧师、神官、受洗的骑士和虔敬的核心信徒们静静地站在廊柱之间,站在大光明厅外,聆听着这悠扬的钟声,紧张而又带着一丝期待等待着“圣座会议”的结束。
来自南方的白骑士们把守着大教堂各处的路口和大门,这些高大威武的圣职者沉默庄严,铠甲和战锤表面流光浮动,仿佛传说中的天国战士般充满威压,他们的面容隐藏在全覆盖的头盔之下,只有冷漠的视线仿佛从那些头盔的水晶目镜缝隙中传来,扫视着聚集在教堂各处的人群,除此之外,这些钢铁般的战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交谈。
那些没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厅,甚至没有资格进入教堂主建筑的低级神官和信徒们此刻都满心敬畏,在这些人眼中,白骑士身边萦绕的圣光以及他们那沉默威严的气质显然就是蒙受神恩的表现——这些定然是最虔诚、最强大的信徒,否则他们如何能有这光铸般的躯体?
大光明厅内,莱特正站在大厅中央,他面前聚集着圣光教堂内仅存的高阶神官团,而北方教会的活圣人维罗妮卡则站在他身旁,这位圣女公主一手执着代表“神之桥梁”的白金权杖,一手张开,用温和但令人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虔诚而可敬的圣伊凡冕下用他崇高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圣光的垂怜,新的神谕向我们揭示了正确的道路……
“……神谕已经指定了我们新的领袖,他从光中诞生,遵循圣光之道来到我们面前,他所行的,乃是真正的圣光之路……
“……那场可怕而亵渎的灾难是一次对我们的考验和警示,因我们之前错误理解了圣光意志的本质,才要接受这样的考验,才要以此来重塑我们的信仰……
“圣伊凡冕下乃是替我们承担了错误,才离开这个世界,但也因他伟大的牺牲,圣光提前召唤了他,并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借由他的口,把这些真理传达给我们……”
维罗妮卡的声音在大光明厅中回荡,高阶神官们静静地聆听着,直到声音落下,这些人也没有出声质疑,而是齐声赞颂:“赞美圣光,赞美吾主,赞美我们新的指引者和庇护着,赞美莱特艾维肯冕下……”
在赞颂声中,莱特高高举起了他的战锤。
一道空前圣洁,空前强大的光辉从天而降,穿透了大光明厅顶部的圣光云海,笼罩在莱特身上。
大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受到触动,再次赞颂起来,而这一次的齐声赞颂中,仿佛更多了一分真诚……
“散去吧,”光辉照耀中,莱特放下了战锤,“去向信徒们传达这个好消息,不会有动乱,不会有人被抛弃或遭受不公平的审判,圣光仍然庇护着每一个人。”
教会侍从打开了大厅的全部七扇门扉,大光明厅中的高阶神官们纷纷离去,很快,这间圣洁的大厅便安静下来。
莱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他们还是有一个‘主’需要赞颂……”
“毕竟需要一步步来,北方教会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七百年,虔诚的信仰根深蒂固,我们不可能在一开始就让他们离主而去,”维罗妮卡嗓音柔和地说道,“更何况……我们都知道那个‘主’是真正存在的。”
莱特看了这位“忤逆者”一眼,微微点头。
不管是支持南方教会的高文,推行新教义的莱特,还是与神对抗的忤逆者们,他们都从未否定过“神”的真实存在。
神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客观事实,忤逆者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无神论者,而他们最让人敬畏的也正是这点:
他们承认神明存在,他们在这个前提下尝试对抗神明。
“用‘圣光意志’这个新概念来逐步取代原有的圣光之神称号,并在这个过程中推行真正的圣光之道,这确实是个较为稳妥的方案,但也要当心‘圣光意志’这个概念成为新的枷锁……”莱特沉声说道,“这一点,你不会没考虑过吧?”
“如果旧式的信仰体系和教义不改变,那枷锁就不会改变,仅仅给神明改个称号是无法从根本上解放人心的,这些浅显的道理我们都明白,”维罗妮卡露出一丝浅笑,“但我们正是要从这些根本上做出改变,不是么?”
说到这里,这位忤逆者顿了顿,继续平静淡然地说道:“因此也可以这么理解——如果人人都意识到圣光的超凡之力属于每一个人,如果人人都意识到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思考教义,每个人都仅仅把神明当做一种精神寄托,而非当成至高无上的戒律枷锁和自身命运的主宰者,那么即便每个人都还在信仰圣光之神,这道枷锁也已经不解自开了,不是么?”
莱特静静地思索着维罗妮卡这番话的深意,半分钟后才抬起头来:“这是你作为‘忤逆者’的某种研究结论么?”
“姑且算是吧,”维罗妮卡微笑着,“但不能算最终结论……或许真的要到凡人能够直接和神正面对抗的那一天,真的要到我们找到神国,找到神明的那一天,我们才能搞明白神明到底是什么,搞明白祂们到底是在如何运行,到那一天,我们才算是找到了最终结论。”
莱特沉吟了一下,但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提到了眼前的实际问题:“对北方教会的改革会从圣苏尼尔首先开始,第一步,我会按照南方教会的方式在这里建立一套神职者结构,其中关键位置皆由从南方教会调集至此的神官承担,你在这方面有什么建议?”
“旧的主教团已经消失,因此你在这一层不会受到什么阻碍,但当你开始触动到中层和下层神官的利益时,必然会遇上阻力——但越是中下层的神官,也越是可以用世俗的方式来解决,比起偏向于‘神性’,他们的人性弱点更多,金钱,暴力,分化瓦解,心理攻势,所有这些手段对他们都会有效。
“其次,你必须确保有充足的武力来维持这整个过程,白骑士很强大,他们的武力就很适合。请不要仁慈,北方地区的情况和南方不同,这里有很多极端顽固的保守派神官,他们容不得你仁慈。
“最后,对于绝大部分信众而言,‘神谕’两个字的力量是无穷的,充分利用这两个字,让他们相信和追随,在北方地区,这样的方法最管用。但要注意,不要滥用这两个字,‘借神之名行便利事’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沉醉其中,就会和原本的北方教会别无二致,也会不知不觉陷入神明的枷锁。”
莱特微微点了点头。
维罗妮卡的建议和高文私下里对他讲的差不多,但却更加详细,更符合北方地区的特殊情况,这或许可以侧面证实眼前这位“忤逆者”是值得合作的。
“神谕啊……”莱特轻声嘀咕了一句,微有感叹,“那我们就有必要进一步强化圣伊凡三世的光辉形象了……”
“为了让我们的改革更畅通无阻,让‘神谕’更具正统性和说服力,一个崇高的牺牲者是必不可少的。”维罗妮卡静静说道,并转过头,看着大厅中央那空空荡荡的圣座。
“荣耀归于死者,既然教皇冕下已经光荣地蒙主召唤,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一切大义都归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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