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拍打着堤岸,浑浊的浪花翻腾,怒涛汹涌的黄河水有如悬在头上,一道一道高高的河堤下面,是广阔的平原,星罗棋布的城池村镇。那黄河水,便高高地悬在沿岸千百万生灵的头上,让人担忧这滔天的浊浪什么时候冲破堤岸,毁灭周边的一切。
有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气势磅礴的黄河也只有在开封河段,才真正是悬在人们头上的天上之水。
都说黄河是中国人民的母亲河,不到黄河非好汉,那金黄色的河水汹涌澎湃,似乎千年不变的流淌着,有如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迈着缓慢而坚实的步伐,不管你风霜雨雪,春花秋月如何变化,他只管那样向前缓缓而去。
大堤下面便是东京汴梁开封府。
虽然,此时的开封府,城头再次的变化了旗号,但是,见惯了你来我往走马灯似的军队变化,开封城内的居民们,依旧要过活。
开封府城内原有的居民,加上差不多大部分河南富户与官员家眷都迁入这座城内,开封府城的百姓己近百万。如此多的人口,每日需求都非常庞大,仅这黄河之上,便是运货的商船不断,从东面的山东,南面的江南将货物南北输送。商旅争渡,各样口音的人都有。
没有经过第三次开封攻城战的消耗,没有掘开马家口黄河大堤来灌城,开封府还是依旧的繁华所在。这里依然是河南省会,开封府治所在,以祥符县为附郭,省、府、县三极官署衙门聚集一地,各官衙署,俱在周王府西南。又以钟楼为中心,布政司署在钟楼西街,都指挥使司署在钟楼东街,下设断事司、司狱司、知事署、经历司等司。围绕这些衙署,周边又是连绵的各官住宅,高墙朱门,屋宇宏伟。只不过,此时,这些衙门宅院的大门口,都树立着大清八旗的旗号,门口腆胸迭肚的站立着剃发留辫的清军兵丁。
淡黄的斜阳照着桅樯如林的汴河,照着车马行人不断的州桥。这桥在小纸坊街东口,横跨汴河之上,在宋朝名叫天汉桥。因为这桥建筑得拱如玉带,高大壮观,水面又低,船过不必去桅,汴梁人士喜欢在此赏月,遂成为汴梁八景之一,即所谓“州桥明月”。
李梦阳有诗云:中山孺子倚新妆,郑女燕姬独擅场。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城外月如霜。不过,诗里面提到的宪王,也就是第一代周王的王府,再次的更换了主人。人言开封城压城,除了揭示了黄河的变迁之外,也暗含了王朝更替的感慨。大明的王府,也是再次城头变幻大王旗。城头上。银安殿前,原本飘扬过的大明日月旗,闯营的闯字大旗,李华宇的李字帅旗,李自成的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大旗,而今随着开封府归了大清,这些旗号再度变化,变成了清军八旗的旗号,银安殿前矗立的,是大将军、豫亲王多铎的织金龙纛和大旗。
只不过,住进王府的各位王爷们可一点没有造人玩乐的雅兴,他们选择把诸位将领召集起来,一起开会。
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多铎先请他们吃了白肉宴,只不过看起来大家谁也没胃口,都是草草的吃了一点,准备的十口上好的肥猪,只吃掉了不到一头,余者全数搭下去赏给各位将领的家奴亲兵护卫了,似乎全然忘了这样似乎太不给多铎面子。
多铎也知道众人的心事,于是开门见山的说:“诸位,今日请各位来,除了吃这天赐的白肉之外,主要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对策。本王是个粗人,那就直话直说,现在这局势,实在谈不上好。李自成和李守汉这两个混蛋,现在已经是狼狈为奸,甚至不顾大明的脸面,直接对左良玉东西夹击。山东方面鹿玛红和伍兴这两个家伙更是南下江淮,扩大了地盘,听说除了扬州之外,已经尽取江淮,让驻扎在江北的各镇明军不敢乱动。更别提谢迁这个草寇,在高楼寨打败了章陵虎部骑兵和柳林团,而今已经隐隐然和鹿玛红、伍兴的兵马有汇合之势。若是让他们连成一片,那么,咱们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从态势上来看,两李封锁长江,伍兴鹿玛红威胁济南,我军必须从三者之中择其一击败,不然一旦陷入消耗,对我大大不利,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主子!奴才愚见,咱们先打闯贼李自成!”
作为觉罗、贝勒身份,又是两白旗满洲包衣出身,身为多铎兄弟家奴出身的曹振彦,虽然说比起其他的贝勒们似乎身份略显低微,但是,他的经历、资历、战功,还有麾下的兵马实力,都无疑是让他是在场的八旗亲贵当中最有发言权的一个。
“曹贝勒,你请讲讲,我军为何要先打李自成?”坐在多铎侧位上的经略洪承畴,手中捻着漂亮的胡须,含笑发问。
“禀经略,我大清兵马自入关以来,便是以您老人家为摄政王所赞画的方略,告知明国官民人等,本朝兵马入关,非为土地财帛而来,乃是为尔等君父报仇而来。也正是有这么一面堂堂正正的大旗,我大清兵马在各地被官绅军民视为王者之师,箪食壶浆,望风而到王爷马前迎降。”
“也正是因为您老制定的这一方略,我军自入河南以来,方能一日千里,各地官绅百姓,纷纷斩杀闯贼之伪官吏,驱逐其驻军兵马到我军前锋处纳降,我们才能底定这河南!”
“所以,奴才愚钝,以为我军应该继续以大军南下湖广,追击自河南、陕西撤退至湖广,正在与明国梁国公部下兵马夹击左良玉部的闯贼李自成!然后,以一部兵马在河南扫荡,剿灭各处的闯贼余孽。还大清一个朗朗天地,干干净净的河南。击破李自成后,我军再掉头回来打山东,沿着长江北岸,一路东进,把明国在江北各处的势力包个大饺子!这样,最少,我们可以与明国划长江而治。”
“曹贝勒说得对!”
“说的好!奴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吃柿子捡软的捏,这是人之常情。同时,打李自成还有一面“为尔报君父之仇”的旗号来做大家伙的遮羞布,能够从官绅集团那里获得人力物力财力兵力的支援,傻子才不干呢!至于说为啥只说划江而治,这也是历史的惯性思维。要知道,在忽必烈之前,几乎所有的北方游牧渔猎民族组建的政权,都不能渡江南下。就连在历史上名声比隋炀帝杨广还要臭的那位写下了“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的金朝皇帝完颜亮,也只是在长江北岸望洋兴叹:“始知天之所以分南北也!”
打李自成,很快便在殿内的人们当中占据了大多数的支持。
但是,很快又有了另一个声音。
“大将军,曹贝勒。打李自成固然是对的。但是,若是我军大军南下,那么,势必河南腹地空虚。且不要说各处还有不少流贼余孽,便是散布各地的圩寨,民团,都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此辈虽然说胸无大志,只知道劫掠财货。可是,对于我军筹措粮饷,供给大军也是一个掣肘之事。”
说话的人是此时的河南巡抚,罗绣锦。
此人出身辽东广宁卫,乃是汉军旗人。也是从龙比较早的那一批,不然,也不会担任河南巡抚这么重要的职务。
罗绣锦此人在历史上虽然名声不大,却也是个牛人。李自成从北京西撤后,留在河南的大顺军余部还事为数不少的。卫辉、怀庆、原武、新乡到处都是大顺军余部或者其他抗税反清的武装力量,几乎可以用政令难出开封府来形容。结果这哥们居然采取发动官绅和擒贼擒王的方式平定了河南的大顺军余部,只用了几个月时间,河南迅速变成了清军南下的总基地。
不光是在政务上是把好手,军事上丝毫不差。
顺治二年十一月擢兵部右侍郎,总督湖广、四川。自成从子锦拥众降於明,侵湖北。绣锦至荆州,锦率众来攻。顺承郡王勒克德浑自江宁来援,锦败走。勒克德浑师还,锦又至,绣锦帅师御之,锦复败走。有胡公绪者,据天门八百洲,四出焚掠,戕署盐道周世庆,绣锦遣中军副将唐国臣、署总兵杨文富等分道讨之,获公绪,毁其巢。三年六月,遣总兵官徐勇击破麻城山寨,获其渠梅增、周文江;岳州署总兵官高蛟龙等击斩满大壮,获龙见明等。九月,明总督何腾蛟寇岳州,绣锦遣将御之,多所斩获。十月,遣总兵郑四维等定夷陵、枝江、宜都三州县。四年,定南大将军恭顺王孔有德等略湖广,取长沙、衡州、宝庆、辰州诸府。绣锦条奏增设镇协,下部议行。王光泰以郧阳叛,上命侍郎喀喀木帅师讨之,绣锦与合兵克郧阳,光泰走四川。五年,金声桓以江西叛,湖南骚动,常德、武冈、辰、沅诸府州复入於明。绣锦疏留喀喀木驻荆州,而分遣总兵徐勇、马蛟麟等分守要隘,屡败明将马进忠等。上复命郑亲王济尔哈朗共率师徇湖南,渐收诸郡县。绣锦疏请移降卒腹地,毋使师还后复为馀孽煽诱,上嘉纳其言。
能够打败李自成死后统帅大顺军余部的李过,打败降了明军的金声恒等人,他在军事方面的造诣,可想而知了。不然也不会在死后被封赠兵部尚书衔头了。
“掣肘倒也罢了。各地官吏守将能够想办法一一敉平。但是,若是东面,盘踞在鲁南临沂、江淮等处的南粤军鹿玛红、伍兴等人从东面一拳横扫过来,恰恰便打在了我军的腰腹之间。这一点,大家想过没有?”
“所以,王爷,奴才以为,目前闯逆已经是被我大清兵马打得心惊胆战的惊弓之鸟,可暂时不必放在心上。以一部兵马紧随其后,不可令其有喘息之机便可。至于说我军主力,应该挥师向东,击破鲁南江淮之间的鹿玛红、伍兴、廖冬至等部。将势力推进到海边。令我军左臂无忧!”
罗绣锦提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案。暂且放一放李自成,先打鲁南和江淮的鹿玛红、伍兴!
“倘若我军先打李自成,即便鹿玛红等人不出动,只管在其巢穴之中坐观成败,然其有海上运输之利,又有运河贯穿南北,获取补给简直是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假以时日,势必成难以收拾之局面。所以,奴才以为先打鹿玛红为上策!”
“奴才附议!”
河南布政使吴景道站起身来,表示赞同上司的意见。
“据细作来报,鹿玛红、伍兴、廖冬至、范晓增等辈,每日里在其巢穴苦害良民,选练兵马。若是拖延的久了,鲁南江淮各地的良民被他们屠戮一空,令其气焰养成,我军再想征伐,便势必是难上数倍不止!”
这个在历史上协助罗绣锦迅速平定河南的抗清势力,并且在罗绣锦升任湖广总督后,擢升为河南巡抚的吴景道在历史上留下了这样的成绩单:“时河北初定,河南五府馀寇未靖。宝丰宋养气、新野陈蛟、商城黄景运等各聚数千人,侵掠城邑。景道檄总兵高第、副将沈朝华等分道捕治,诛养气等。四年,郧阳土寇王光泰率千馀人犯淅川,景道遣参将尤见等与总兵张应祥合兵击却之。五年,罗山土寇张其伦据鸡笼山寨,出掠,景道遣都司朱国强、佟文焕等督兵讨之,破寨,擒戮其伦,并其党朱智明、赵虎山等。曹县土寇范慎行等煽宁陵、商丘、考城、虞城、仪封、兰阳、祥符、封丘诸县土寇,并起为盗,屯黄河北岸。景道檄第督兵讨之,寇退保长垣,第以师从之,寇走兰阳。景道遣文焕督兵追击,斩千馀级。薄曹县,寇列栅拒守。景道檄总兵孔希贵自卫辉道肥城,断寇东走路。游击赵世泰、都司韩进等率精骑分道夹击,战於东明,歼寇数千,获慎行诛之,馀众悉溃散。叙功,加兵部侍郎。七年,进尚书。八年,商州土寇何紫山等掠卢氏,夜袭世泰营,第督兵扼击,走商南。景道檄应祥督兵讨之,寇尽歼。九年,以塞汴河决口,与河道总督杨方兴同赐鞍马、冠服。十年,以老疾乞休。十三年,卒,赠太子太保,谥悫僖。”
两位河南的封疆大吏这样说了,顿时在多铎和洪承畴心里掀起了波澜。毕竟地方官员的意见,他们也是要认真考虑的。而且,罗绣锦和吴景道的意见确实有可取之处。你们大军都出去浪了,人家打咱们的本垒怎么办?而且,这段时间,鹿玛红也好,伍兴也好,除了练兵扩军之外,便是埋头致力于基层政权建设,从村乡一级狠狠的抓取起。城里面,则是从里长甲长开始。真的时间久了,被他们建设起来了严密的基层组织政权,不要说和官绅们里应外合,只怕细作奸细想要打听消息存身都难!
“日前,孔府、孟府在山东各处的族人,往奴才这里送来的书信、军情,日渐稀少。江淮山东各处的官员、绅士、士子们的文书也是一日比一日少。想来是鹿玛红伍兴等人的关防也是日渐严密,各地的奸小莠民见利忘义被其收买利用所致。”
洪承畴作为专门负责招抚,诱降工作的经略使,在各地的官绅们心目中的地位那是无比崇高的。他在官绅们心目中的号召力,远远超过了大将军、豫亲王多铎。如果不是他手里没有兵权,多尔衮也不会放心大胆的让他出来办这个差使。
随着洪承畴的表明态度支持先大军向东,解决占据山东南部和江淮地区的鹿玛红、伍兴等人,解除侧翼的威胁,将鲁南地区、江淮地区的良民从鹿玛红的暴虐手段之中解救出来。银安殿内变成了热火朝天的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见团体。
一个是以曹振彦为首的八旗各级将领们的意见,继续南下,追击李自成。他们是清军之中的中坚分子,手握兵权,具有很强的话语权。
而另一派,则是罗绣锦、吴景道提出的打山东,打江淮,解除侧翼威胁的意见。他们是河南地方官员,并且,得到了经略洪承畴的支持。
多铎心中也是左右难以决断。突然,他看到了人群之中一个人脸上的冷笑。带有浓烈嘲讽味道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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