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街的蚝门夜宴是家主打海鲜的烧烤店,以湛江直运的生蚝为卖点,每到傍晚就会将生蚝搬到路边来,一边撬一边吆喝,桌椅也会慢慢的摆满人行道,以扩大经营面积。
今天的情况则有些特殊。
原本摆在人行道上的几张餐桌被合并了起来,周医生脚踩着凳子,坐在桌子上,用自己的衣服做垫子,按住受伤的少年的肚子。
血并没有被止住,依旧缓慢而坚定的流出来,从少年的肚子里渗满周医生的衣服,再流到桌子上,然后黏黏糊糊的落到凳子上,地面上。
周医生急火攻心,每隔一阵,就会催促:“问问救护车到哪里了,告诉他们伤者内出血严重……”
店家又烦又气,每次的回答也都是差不多的:“救护车堵住了,就说快来了。”
周医生心里不爽,又没奈何。虽然他在救人,但耽搁了人家的生意也是事实,店家没多说什么,还给帮忙了,只是给他点脸色看,实在算不得什么。
年仅16岁的董金武并不是特别害怕,还劝周医生道:“没事儿,别着急了。就是捅了一刀而已,我见过被捅的多了,医生哗哗的一缝,两天就出院了。”
“我就是医生。”周医生咬牙切齿。他真的很想解释:捅一刀和捅一刀的概念完全不同啊,你要是捅到了右上腹的结肠,虽然危险,大部分还来得及送医院,你要是捅到的是大肠,屎扑出来了污染腹腔糊了大网膜,那也是自己遭罪,起码送医能活。现在呢?谁他娘知道刀尖破开的是哪里?我只知道动脉没破,但血这么流下去,破不破也没区别了。
可惜这些,周医生都没法向少年解释。
他要是解释清楚了,少年就算不吓死也该放弃了。
无知至少能多活几分钟。
“喂,医生,你让他自己压着伤口就好了嘛,过来给我们包扎一下。”抢了一张椅子坐的年轻人手捂着胳膊,向周医生吆喝着。
周医生不用扭头就知道是哪位,只能冷声道:“你的伤口我看过了,现在没办法给你包扎。我现在松不开手,松手会出事的。”
要是没有后一句,他还真怕有人来强行拉自己。
“喂喂喂,我要是流血流出问题了,我可找你了。”年轻人混不吝的样子,还不忘让人喂自己喝两口啤酒。
周医生还真有点担心,这家伙日后若是来闹事该怎么办?
严格说来,他现在都算是非法行医,因为医生的执业医师证只有在注册医院才能用,周医生离开了医院,按照现行法律来说,就不允许行医了。
普通人不会深究,医院或卫生局却不一定放任。
到时候,被人横幅一挂,喇叭一喊,院里的领导才不管你救没救下来人命这种本分事,只会一巴掌打下来,首先取消当年度的评先评优资格……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最倒霉的状态,也就是晚两年评职称,永远比同期低个几百一千块钱什么的……
周医生内心无比的烦闷,邵家馆子虽然经常出状况,好歹患者都比较通情达理吧,再说了,大部分时间都是邵老板出状况嘛,医患关系还是能够保证的。
邵老板人好,说话也好听,查房的时候连病史都不用背了,主任看见他的脸就会哈哈的打招呼:“老邵回来了。”
周医生在急诊科这么多年,见到邵老板这种老病号,都是笑嘻嘻的,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青少年病人了,总是莫名的觉得责任更大,然而,现代医学并不会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提高,进了急诊室的人,总有人会承受预料之外的伤痛乃至于死亡的。
周医生再低头看一眼怀中越来越虚弱的少年,喊道:“去找凌医生的找到了没有?急救箱拿到了没有?”
他不是个特别灵活的医生,也不懂得用生活用品制作急救用品……
少年董金武流血流的有些迷糊了,像是被周医生吵醒了似的,含糊的道:“上次我大哥住院,我们陪护的吃别人送的橘子,橘子都没吃完,就被医生赶出院了……”
周医生用力的压了压伤口处湿腻的衣服,再用手摸摸少年的脉搏,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来不及了,老板,把刚才的厨师刀拿给我。”
“喂,没事吧。”蚝门夜宴的老板是个穿黑衣服戴星月,妄想掩盖肚子的胖子。也没多想的端了一个盆子过来,里面正是周医生刚才要他准备的东西,两瓶酒,一只磨好的杀鱼刀,两条白毛巾。
周医生勉强的“唔”的一声,怎么可能真的没事呢。
就现在的情况,他要是不开腹也就算了,他要是开腹了,那就真的揽事上身了。
董金武的家里人若是通情达理的,不哭不闹不找事,或许能放他一马,否则的话,真是不死也要脱身皮。
要是有别的选择,周医生也不想惹事……
但是,可供选择的窗口时间,真的是越来越短了。
“先消毒。老板,把酒拧开吧。”周医生依旧按着伤口。
老板“恩”的一声,用肥壮的手指抓起一瓶泸州老窖,拧开来,道:“两瓶酒进价一百多块,这个钱算出的,别说咱老薛见死不救,就这么大本事。”
周医生听的点点头,却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道:“薛老板仗义,大家都是尽力而为。”
说着,周医生缓缓的将董金武放平到桌面上,再拿起开瓶的泸州老窖,咕噜咕噜的倒下去。
酒香四溢。
也令四周端着碟子,抓着肉串围观的群众,鼻头一阵抽动。
一位不知道拍了几个视频的女人,赶紧的换了个位置,再开了新视频拍摄。
周医生只做不见。
在急诊室工作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在家属的关注和摄像头下生存了。
何况就是一只圈精罢了。
一瓶白酒倒尽,周医生再道:“薛老板,麻烦再开一瓶酒。”
“好。”薛老板把胸前的珠子往后一甩,又拔开酒瓶。
周医生接过来就准备倒,却是听到了凌然的喊声:“等等啊,给我留点洗手。”
听到这个声音,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的周医生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给自己打了一管子肌松似的。
别看电视剧里多有户外手术的场景,但是,正常的医生在医院里,都还常常会遇到各种问题,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二线。二线医生值班的时候,遇到搞不掂的问题,打电话给三线的主任的也是时有发生的……要是有选择,哪个白痴会半夜两点钟打电话给上级,先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再请他速度穿上衣服来上班?
比起凌然的徒手止血的技术,而且是经过实践证明相当可以的徒手止血的技术,周医生当街开腹探查就太危险了。
“把人搬我这里来。”凌然的声音很大,随之而来的,是咕噜咕噜的板车声,以及更多的围观群众与圈精们。
板车是小吃街常见的板车,店主们常用它来运菜运肉运垃圾。
群众是小吃街常见的群众,店主们常用它来赚钱卖货得钞票。
圈精是小吃街常见的圈精,店主们常用它来拍照宣传迎人流。
薛老板望着比平时还热闹几倍的场景,望着难得一见的血腥事件,最后看到凌然的脸,不由的心中一动。
“去把店里的宣传画拿过来,往周围贴,能贴多少贴多少。”薛老板喊了一声,自己冲进店内,揪了一杆写着“蚝门夜宴”的三角旗,双手举着,跑到周医生身后,双眼放光的盯着那些圈精们,哪里摄像头多,就把旗帜往哪边摆。
“你这边什么情况?”周医生在两名热心群众的帮助下,总算将近乎失去意识的董金武搬上了板车。
“脾脏,怀疑真性破裂。”凌然道。
三种脾脏破裂中,真性破裂可以说是破的最厉害的,很多时候,病人送不到医院就死了,剩下的也以休克居多。
周医生咋舌:“能活?”
意识不清的警察臧钊奋力的睁开眼睛,记住了周医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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